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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科莫躬身一礼,“今夜全威尼斯最美丽的塞莱娜小姐,请问我有这个荣幸请您跳第一支舞吗?”
塞莱娜微笑点头,把手递了给他。
周围的宾客啧啧发出感叹,两人在音乐声中飘至大厅中央,突然,一位身着华服的小姐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她手持一只象牙柄的半脸面具,露出面具后两只灼热的眼睛,用一只手微微拎起裙角对迦科莫行了一礼。
“迦科莫少爷,您前天不是才刚刚答应我,要和我跳这第一支舞吗?”
迦科莫轻轻一笑,他拉住塞莱娜的手,“但是这位小姐和我的预约却是在一个星期之前。”
女孩的眼睛睁大了,她放下面具,露出一张惊诧而略带怒气的脸,“那你前天为什么还要答应我?”
迦科莫拉着塞莱娜的手没有放开,他身体前倾,凑到对方耳边轻轻开口,“因为那个时候你什么都没穿。”
女孩的脸刷地红了,她死死盯着迦科莫,然后再转到毫不知情的塞莱娜脸上。她瞪着塞莱娜,牙齿紧紧咬住了嘴唇,秀丽的脸庞被羞辱与愤怒扭曲得变了形,眼睛里喷射着怨毒的火焰。但是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咬了咬牙,转身愤然离去。
悠扬婉转的音乐声中,迦科莫拉起塞莱娜的手,露出一个温柔销魂的笑容,“塞莱娜小姐,请。”
塞莱娜的手搭住对方的肩膀,在美妙的乐声中,两人在大厅中央翩然起舞。黑色的小方跟皮鞋在拼花地板上旋转,中央水晶吊灯上蜡烛明亮的火焰在绸缎礼服上打出灿亮的反光。窗外是焰火明媚的影子,是广阔无边的海水和一望无际的船灯。音符在琴弦上欢跳,红酒在水晶杯里倾倒,金粉在面具上闪烁,灯光在裙裾间流泻。
这是威尼斯一年一度的狂欢节,这是孔达里尼宫的狂欢夜。
在整整第一支舞中,塞莱娜犹如芒刺在背,无数双眼睛或远或近,用一种几乎要把她撕碎的眼光死死盯着她,里面写满了和刚刚那个贵族小姐一样的怨毒和嫉恨。如果目光可以杀死人,塞莱娜早已被她们凌迟了千百次。塞莱娜皱了皱眉,心底却有隐隐有一丝女人的骄傲与快意,她似笑非笑地盯着面前的迦科莫,“您的魅力真是令我折服,威尼斯的卡萨诺瓦先生。”
迦科莫拉着她转过一个圈子,嘴角扬起得意的微笑,从身后把塞莱娜揽入怀中,嘴唇碰着她的耳朵,“你看,”他引导塞莱娜望向舞厅中的人群,“那些男人也同样在为你的美丽而疯狂。你相信么,如果目光可以杀死人,我的死相绝不会比你好看。”
塞莱娜轻轻一笑,随着音乐转身,离开了他的怀抱,“你确定那些先生们嫉妒的眼光不是在针对我么?”
迦科莫一怔,他的手滑过她的腰,把女孩再次拉进自己的怀中,“那我只能对他们说抱歉了,”年轻的脸上绽放了一个灿烂而迷人的笑容,“因为我们才是今夜最完美的一对。”
塞莱娜微笑着不置可否,刚想轻盈地再次转过身子,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瞟到一只穿着精致舞鞋的脚正欲盖弥彰地悄悄向自己伸来。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狡黠微笑在嘴角浮现,她在自己与那只丝缎舞鞋碰触的前一刹那突然失去平衡,重重地跌向迦科莫。
旁边有人惊呼起来,迦科莫急忙搀起她,“你没事吧?”
塞莱娜抬起头,那个手持象牙柄半脸面具的女孩慌忙收回了脚,正想转身离去,却一把被迦科莫抓住了胳膊。
女孩强做镇定看着迦科莫,但是面具后的眼睛却明显地流露出了慌乱之色,“请你放尊重些!波德林少爷,你弄痛我了!”
在女孩的声音里,好事的宾客开始往这个方向聚拢,附近的几对舞者也停止了舞蹈。
迦科莫瞪着女孩,刚想发作却被另一支手腕抓住,塞莱娜小声说,“别为了我的事打扰大家的兴致。”她尝试着用动作告诉他自己没事,可那不争气的脚踝却似乎出卖了她,眉目间写满了疼痛。
迦科莫立刻松开那只抓着女孩的手去搀扶她,“你怎么样?”看到他脸上的焦虑和关切,对面的女孩愈加羞愤交加,她跺了跺脚,终于转身离去。
“我没事,”塞莱娜看着周围逐渐围拢的宾客皱了皱眉,她拉过男孩,“只是稍微扭到了脚。你能陪我到外面休息一下么?”
迦科莫连忙答应,搀扶起塞莱娜走出了舞会大厅。
与此同时,威尼斯主岛另一端,圣玛尔塔地区。
朱塞佩下了船,随塞吉奥和几个家仆一起,走入了海边那座白色的文艺复兴风格建筑。
在东首二层旋转楼梯处,塞吉奥遣散了家仆,用一把精致的小钥匙,亲自打开了那扇原本隐藏在壁挂后面的门。“就是这里了,”他递给朱塞佩一个装满酒和供品的篮子,“记住,你的任务就是清扫这下面,然后把供品摆好放在祭坛上。祭坛上那幅壁画已经跟随我家四百年了,是我家族的象征,画像上的圣人长久庇佑我家人平安,远离危难。你既然是我波德林家选出的祭酒,今天就算是我家族中的一员——你应该好好拜祭他,他会给你带来好运。”
朱塞佩点了头,提着篮子迈下了幽暗的台阶。身后,那扇门砰的一声关严,把朱塞佩和黑暗紧紧关在了里面。
——祭坛?圣人?朱塞佩忙碌苦恼了一晚上,现在眼前突然现出了一丝希望。他抓紧手中的油灯,几步跑下了楼梯,瞬间身处一个潮湿的、充满了泥土味道的房间。
这里一片漆黑,他分辨不出到底有多大,手中油灯的光辉只有黄黄的一点,就好像一个困在密林深处的光球,滚过之地,草木放出了微弱的光,然后天地重又回归黑暗。
朱塞佩举起油灯,好让光芒漫延得更远一些。四壁坑坑洼洼的有无数凹槽,还有更深邃的孔洞,里面乌黑的一团,什么都看不见。头顶天花板不停地往下渗水,一滴啪地滴到了朱塞佩的后颈里,冰冷的感觉让他突然打了一个激灵。
手中的油灯颤抖了一下,幽暗的光辉如同暗夜里不知名生物的柔软触手,在高低不平的墙面上攀爬来去,如同婆娑的鬼影。透过墙壁和天花板,外面隐隐传来狂欢节礼炮沉重而压抑的闷响,还有朱塞佩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他深深吸了口气,睁大眼睛瞪视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祭坛。
祭坛上空空如也,朱塞佩高高擎起手中的油灯,抬头。
他看到了那幅壁画。
草地、树干、滴血的脚踝,灯光继续蔓延——膝盖、鲜血淋淋的赤裸腿股、腰布,然后再往上——慢慢映出被缚者隐约的腹肌、结实却苍白的胸膛、因痛苦而梗起的颈项……灯光最终落在了圣塞巴斯蒂安的脸上。
在这阴暗潮湿的地底,一幅如此古老的蛋彩壁画本该早已被腐蚀磨损,黯淡了颜色,但是当油灯昏黄的光照上去的时候,壁画上所有的颜色鲜艳明媚,每一道线条都栩栩如生。
朱塞佩盯着画像的脸。
罗马有无数惊为天人的文艺复兴绘画,单只是西斯廷小礼拜堂的天顶就已非人力可以完成。朱塞佩在米开朗琪罗们的包围中长大,壁画艺术对他来说早已麻木。但是眼前的这幅画像,这幅圣塞巴斯蒂安——画像的脸在灯光中跳动,皮肤下仿佛有筋脉在收缩,每个毛孔都在呼吸,每条血管里都有血液在流淌。
朱塞佩僵在了那里,他高高擎着手中的油灯,不能挪动分毫。
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野想象袭击了他的大脑,鼻端闻到一种仿佛油脂脱落的味道、矿石粉、还有潮湿的泥土混合发出的气味,他的眼睛迷茫起来,画像的影子在他的眼前几十次、几百次地膨胀,渐渐地,他的耳中出现了幻听。
眼前的影子消失了。朱塞佩仍然高高提着油灯,但是灯光下的墙壁上一片空白。他一惊,还未来及采取任何措施,一个影子扑到了他的身上。他大骇,想躲,但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似乎那个影子已经穿过了他的身体。一股墓室中独有的、阴寒刺骨的冷风吹透了他单薄的衬衫,他打了一个寒噤,油灯掉在了地上,骨碌碌地滚到一边,然后熄灭了。
朱塞佩一个人立在空荡荡的黑暗里,随着那盏油灯扑灭的瞬间,他的视觉完全消失了。鼻端仍然是那种油脂和水泥墙灰剥落的味道,耳边是远远地面上透过泥土传来的沉闷礼炮。
砰!狂欢节午夜,第十二声礼炮。混合着圣马可钟楼的钟声,响彻了整个威尼斯。
那股风。墓穴里湿冷阴寒的风,缓缓漫过他的耳端。
“四百年了,”一个声音,如阴魂掠影,在钟声的余音里突然幽幽地浮现在他耳畔,“波德林终于出现了第一位渎神者。愚蠢的人类自己斩断了家族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