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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紫衣
1、父子
凤凰城的老家，凯恩已经许多年没有回来过，这座位于帝都大区的老城，早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光辉，衰颓的街道上，石头的青黑色，不知什么时候起便成了这里的主色调，一辆简陋的马车飞快地沿着这条大街往城南而去，路人惊讶地望着这辆疾驰而过的马车，纷纷猜测是出了什么事。马车的嗒嗒声在一座老城堡前停下，马车还没有停稳，三个年轻人便立刻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走进城堡里。
一连串沉闷的脚步声紧接着在城堡的紫峤石地面响起，仆人们当然认识来的人正是久未回家的凯恩少爷和他的两位老友，哪里还敢阻拦，凯恩三人长驱直入，到了楼上的一间房间门口，才终于停下脚步。
这里没有仆人敢上来。
原本就显得一派阴森的老城堡，到了这里便更像是坟墓的某个角落，破旧的地毯上满是不知道积攒多少年的灰尘，几只暗夜里生存的织网虫拉出一根细丝，掉进了凯恩的衣服里，这里是走廊的尽头，堆了许多腐坏的家具，连带着空气里也满是一股子腐朽的味道。原本急切的脚步声一停下，凯恩的脸色却忽然沉静下来，他甚至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走进这个不知多久没有走进过的房间，大约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座老旧的能闻出坟墓味道城堡中的一切都已经分外陌生起来，尽管凯恩过往的年幼时光，便是在这里度过。
凯恩刚拿起手想敲一下门，就听见里面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道：
“是……凯恩回来了吗？”
里面住着一位夫人，听见这一句话，凯恩的脸立刻柔和下来，他细心地将衣袖上的褶皱拉平整，然后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领结。
“母亲。”凯恩推开门走了进去，和他一起来的奥斯汀和亚伦则只在门外等着。
走进房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惨白色的大床，光线很暗，窗帘被紧紧拉上，除此之外，整个房间里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地上原本有的地毯也被弄走，露出颜色斑驳的地板。刚刚从帝都赶回的凯恩，脸上还带着一股未散的潮红，他走了两步到床边，没有解释自己现在才回来的原因，也没有问母亲为什么知道是自己回来了，他宁愿相信这是出于上天赋予的直觉，凯恩半跪下低声说了一句：“母亲，我回来了！”
凯恩的母亲十分怕光，眼睛眯着，她微微抬起了头，终于看见了自己身旁的凯恩。但很快这样的动作便消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的头很快重新靠在了枕头上，无力地说道：“凯恩……你不要怨你的父亲！”
凯恩将床上的这个女人身上的被子盖好，温柔说道：“母亲，你先好好睡一觉，好好睡一觉，我们先不说这些，好吗？”
凯恩摸到女人几乎只剩下骨头的手臂，心里一酸，眼泪忍不止流了出来。多年来的宿疾已经几乎消耗光了这位素来和善娴静的夫人的所有生命力，在凯恩于帝都求学钻营的几年里，她便一病不起了，只是出于让凯恩安心的缘故，一直瞒着他，直到夫人自觉病情已经没有治愈的可能，眼看着就要回归死神怀抱，才终于托人给正在帝都风花雪月的凯恩送了一封短信，希望凯恩能尽快回来一趟。
“我想和你说说话……”
“我一直听着，母亲。”凯恩轻声说道。
病床上的这位夫人终于勉强睁开了眼睛，无神地望了一眼同样惨白的天花板，只有在听见凯恩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才有了一丝光亮，凯恩知道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了，心情不免有些低落。凯恩的母亲喉咙像是被堵住了，说出来的话声音有些干瘪，甚至听起来也有些不清不楚：“外面的是亚伦和奥斯汀吧？”
凯恩点了点头：“是，我怕房间里人多，空气不好。”
“亚伦的父亲我们相交极好，亚伦比你年长，做是有更稳重，不像你，从小便喜欢钻牛角尖，做起事情来总搞许多弯弯绕绕，以后要多听听他的话。”凯恩的母亲的声音也完全平静了下来，停顿了片刻后，又开口说道，“我知道，凯恩，你从小便和你的父亲很难相处，离开这里，也是当初和你父亲争吵的那一次，我希望你能忘掉过去发生的那些不愉快。毕竟将来……”
“母亲！”凯恩打断了她的话，低声说道，“我恨我的父亲！”
说完这句话，凯恩默默低下了头，这句话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只是病床上的这位夫人他实在难以面对。每个人的心里多少总有些必须要坚持的东西，凯恩的母亲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是贵族的儿子！”
“我的荣耀，将由我的剑来争取！”
面对凯恩斩钉截铁的回答，凯恩的母亲没有再说话。
这时房间外忽然响起了说话声，一个仆人匆匆走了进来，说道：“凯恩少爷，您的父亲让你过去，他要见您！”
凯恩的父亲是一位勋爵，老勋爵，这在贵族比牛毛还多的帝都大区里，跟平民没什么差别，这位没落老贵族素来名声却传得很远，只是这名声却不算好名声。在凤凰城里，谁不知道凯恩的父亲的名声狼藉呢？于凯恩而言，总凯恩出生时候起，便好像欠了老贵族一屁股债一般，每当老贵族不得已为凯恩花出一个铜子儿，都要心疼絮叨好几天，在他看来，凯恩的出现显然是让家庭里多了一个让他损失金币的地方。所以父爱这种东西，对凯恩来说无疑比白天的星辰还要遥远，而且从小凯恩便极有主见，不愿受父亲摆布，所以向来大吵小吵无数。而当凯恩去帝都求学后，父子两人的关系便更见疏远了。
仆人见凯恩没有反应，便又大声将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滚出去！”凯恩脸色一冷，低声喝道，“不知道这里需要安静吗？”
厉声训斥完仆人后，凯恩又轻声说了一句“母亲，您先睡一觉吧！”，然后才起身往房间外走去。身后凯恩的母亲眼神里满是忧虑。
凯恩拒绝了仆从的陪同，一个人沿着长长的走廊，伴随着一下一下如踩着鼓点的脚步声，往一间房间走去。走廊很暗，没有什么光线，两边的灯没有点起，这座老旧的城堡里，任何的花费仿佛都是多余的。就算是城堡主人的书房，也依旧是如此简陋和粗鄙。
“你怎么回来了？”凯恩的父亲眉毛一样，冷然问道。他并不知道凯恩的母亲写的那封短信。
凯恩对这位老人也没有丝毫的尊敬，他站在门口，不愿真正走进这个房间。
“我也以为我永远不会回来了，不过很可惜，让您失望了！”
“你是来看你的母亲？”
凯恩冷笑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人们争相传颂，凤凰城有位把金币看得比老命还要重要的没落贵族，他很不得把自己眼睛里看到的每一枚金币，都用宝石匣子装起来藏到永远不会打开的地下室。他有着贵族的骄傲，不肯做任何赚取金币的生意，只知道……只知道搜刮佃农和帮工，他有一位不学无术的儿子，和……和一位善良美丽的夫人，但他的眼睛，从来没有放在他们的身上超过一秒……到今天，到现在，你愿意研究你的高利贷，研究你的烂账簿，就是不愿意——看一眼我的母亲！”
说到最后一句，凯恩再也忍不住怒喊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凯恩的父亲敲了敲桌子，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凯恩长长呼了一口气，仿佛是自嘲似地口气说道：“母亲……就要死了！”
“她就要死了！”
然后，沉默。
“我要把母亲接走！”凯恩冷然说道。
他的父亲皱起了眉头，终于抬起头来正视凯恩道：“为什么？”
凯恩道：“这里有死人气，我不喜欢，母亲也不喜欢。”
“不行。”凯恩的父亲想都没想，便直接拒绝了。
“你不愿花哪怕多一枚金币去治疗我的母亲，现在又不让我把母亲接出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老家伙！”凯恩怒道，“你在乎你的名声，虽然你现在的名声已经臭不可闻，当然，在你的心里，吝啬鬼或者吸血鬼更像是一句赞美，而你更在意的，是你根本无力维持一个家庭！你就是一个失败者，彻彻底底的失败者，你没有脸面面对祖先的荣耀，只能看着家族的荣光在你的手中消散，好吧，我的父亲，请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打算着辞掉几个多余的仆人？或者，将最后的一个庄园卖掉来维持你可怜自尊的花费？”
“住嘴！”凯恩的父亲终于听不下去，站起来就要用手里的拐杖打向凯恩，只是老男人的力气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凯恩很轻易的就抓住了落下的拐杖，冷笑道：“被我说到痛处了吧？”
“滚……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