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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噬……思绪无可避免连结到戒神老者那个红发狼人的故事。有时他觉得自己似乎能明白传说中红发狼人当时那么做的心情,可是,他与苍之间的关系与情境都远远没有那么极端绝对激烈,他不认为可以直接套在他身上。或者说,他不认为他从其中领会到的感觉可以直接解释他的心思。
他不是为了要对苍比较公平,相反的,他执着于思索这些问题,是因为他任性。赦生的话让他动摇了,可是当他自己都无法厘清自己心意为何时,又要怎么去坚决推翻原本的决定?
虽然现在已经是深夜,但距离明天早上还有很漫长的时间,应该不太可能在这公园里耗到天亮。很奇妙的,他居然没有很想回到自己的窝,即使他明明知道回去就能解放狼形,舒展身心。不过,转念一想,他怎么看都不像流浪汉,如果一直逗留在这里,万一被巡视的警察盘问,可能没有也可能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身为亿万人类中唯一的异类,这种事情是绝对必须避免的。他又想起戒神老者一脸严肃的表情,干枯的嗓子一天到晚把狼人生存守则挂在嘴上叨念。老者说过,人类的督察系统,包括警察、军队,还有医疗这些……都是狼人绝对要敬而远之的东西,否则一定会有远远超越想象的惨剧发生。所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这句话,并不是小说戏剧中讲讲而已。老者带他去过那个年代的马戏团,不是为了看表演,而是要他看看被关在笼子里遭受躯体心灵双方面凌迟的动物,要他明白,一旦戳破表象,他在人类心目中,跟关在狭小槛牢里那头焦虑走来走去、躯体上疤痕累累的白色老虎没有两样,唯一的差别可能就是狼人更奇怪、更稀有、更让人类害怕同时感兴趣。老者说,疏忽大意的狼人,不仅是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整个族群。不过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已经没有所谓对不起族群的问题了。他只要对得起自己就好。
对得起自己……
他惯性地沉溺于自己的思索太过入神,以致手机突然响起时,他差点没跳起来。深夜宁静的公园里,在平常堪称悦耳的手机铃声变得非常刺耳,不过,对于耳聪手快的狼人来说,除非故意,否则手机根本没有响第二声的机会。袭灭天来反射性接通手机,没看来电号码。
“喂?”
“是我。”手机那头,传来苍的声音。
“你不是要跟我说,自从被我吵醒之后就没再睡吧?”
苍轻声笑:“我是突然醒来,想到你好像不太可能在医院待一整晚。”
他一面往公园外走,一面对着手机说:“所以呢?”
“你还在外面?”苍问。在室外与室内讲电话声音不会一样,即使都很安静,也听得出差别。
“嗯。”他甚至还没决定,是不是要回家。
“你是不是不想睡觉?”
“如果是呢?”
“要我提早去陪你吗?”
“你这只睡猫?”
苍安静了一会儿,轻声说:“相处时间有限,少睡一点值得。”
他梗住,说不出话来。
有一个他想冲口说:我不走了,我想跟你一起,走遍大街小巷,看遍这城市的风景。可是另一个他仍然犹豫着,抛不开血肉模糊的虚构画面。
苍……我是……你完全想象不到的存在。
就算你能接受真正的我,你、我、我们,要怎样去面对种种没有解决方法的难题?
“你不需要跟我客气。”苍轻轻说。
“我才不是因为客气!”
“你在哪里?还是你要回家?我可以搭出租车去你家找你,顺便换弦,我今天收到新弦了。”
“你干嘛这么积极?”
“因为我觉得你其实很想我陪你,你可以说我自恋没关系。”苍的语调里微带笑意。
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沉默了。几秒钟之后,他承认:“我是很想你陪我。”
一瞬间,他突然领悟,长久以来,他是如此如此寂寞,他只是从来不让自己这么去想,因为知道这世上不会有他的“伴”。而现在……他有了伴,从此开始懂得寂寞的滋味……据说,这种滋味,一旦懂得,便会纠缠一生一世,再也忘不掉、抛不开。
“我去接你吧!快到时我会打手机给你,到时你再出来就好。”
不料,电话那头,向来都是同意他提议的琴师却说:“不。”
他还来不及感到讶异或产生其他感觉,苍已经接着说:“我要你直接回去,然后乖乖在家等我。”
“在家等你?”
苍没有笑,可是那温润的声音里满是笑意:“对,你好好待在家里,等我。我把东西准备准备就搭出租车过去。”
无以名之的奇妙感觉在心底张开,变成一张丝网,网住他全部的思绪。对一般人来说平凡无奇的一回事,对他却是从未体验过的新奇经历。
“……好吧!”
“晚点见。”
袭灭天来收起手机,往停车场走去,不是悠然漫步的步调,而是稍稍有些快的大步走。明知道苍家离他住的地方很远,就算苍在十分钟之内就叫到出租车出发,也绝对不可能比他早到,可是他心里就是有种难以按捺的急切,想要赶快回到他的窝,回到那个两分钟以前他还不想回去的狼窝。
停车场里车辆的数目比他来的时候减少许多,他来到自动缴费机前面,从皮夹拿出停车卡,插入票口,然后按照显示金额喂了张纸钞进去,机器里传来运转的声音,虽然这种声音不能说悦耳,但远比静悄悄的让人安心。所以说这世上没有一定的标准,冷气冰箱等家电希望愈安静愈好,可是不是所有的机器都如此。
他取回打上付款时间的停车卡以及找的零钱,转身大步走到他那辆黑色休旅车旁边,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然后往出口驶去。
夜半,马路上车辆少,交通一路顺畅,袭灭天来回到家,按照习惯把衣服脱掉扔在玄关的置衣篓,先洗干净手,把冰箱里的肉排放到烤盘送进烤箱烤,然后去浴室淋浴。他讨厌医院的气味,觉得那股消毒药水的味道好像附在他身上似的。想到赦生还有雷梦娜,心底稍微有些发闷,除了苍之外,他一点都不想接到其他人打来的电话。
以清洗毛发、躯体的角度来说,还是人形最为方便,但是如果说要弄干毛发身体,就不是这样了。他洗过头洗过澡,在浴室里化成大狼,使劲抖干一身光润水亮的灰色毛皮。抖毛这种事不仅仅有甩掉水珠这样的物理功效,还会让狼人心理上感到非常爽快,这是人类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体会的。大狼用鼻头顶开浴室门,狼爪子摩擦地面,步出浴室。
虽然他想以狼形来进食,可是狼的肢体没办法把热烫的烤盘从烤箱中拿出来撒盐和胡椒,所以他只有不甘不愿化成人形,把他的食物处理好,端到茶几上,又去冰箱拿了几颗苹果洗干净放在烤肉排旁边,最后再化狼狠吞猛咽地在很短的时间里把所有食物塞进肚子。狼人与狼很接近的一点是,进食这回事所享受的首要是饱足的感觉。以前人类怀疑狼的味蕾在胃里,因为那种粗暴的吞食方式,似乎没有时间体会东西到底好不好吃,其实食物从嘴部吞咽进去时,灵巧的舌头已经完全体会了食物的滋味。真正了解狼的人就会知道,条件许可的话,狼其实是很挑食的。
平常,饱食的狼人会心满意足地趴在沙发上大呼气,阖上暗红色的眼睛,享受食物在胃里消化的感觉,不过,今晚的他没办法这么悠哉,大灰狼离开茶几前,绕着整个客厅转了几圈,最后不得不变回人形、穿上衣裤,好把烤盘拿去厨房水槽洗干净。
利落地洗好烤盘放在金属篮架上晾,灰发的男人沿着刚才的路径继续转圈,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那时他还很年幼,为狼形的时间比为人形的时间多得多,他还记得那是在一幢山间的小屋,他在屋里等老者带食物回来。屋里只有他,于是灰色的小狼无聊地绕着圈圈,甚至笨笨地追着自己的尾巴玩耍。曾经以为早就忘却的小事,却化成清晰的影像在脑子里播放,外面下着雪,追着尾巴的小灰狼,竖起的耳朵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等待着年老的狼人归来,带回鲜美的野味。他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