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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命猫-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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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一颗手榴弹正好落在他身旁,“轰隆”一声,他就上了天。
  他的身子先掉下来,然后是大腿,胳膊,半个脑袋……
  他的脸还完整,只是后脑勺被炸没了。
  他零碎的尸身上裹着破碎的棉絮,浸着鲜血。
  战斗结束了,黑糊糊的荒野上,除了枯树、冷雪就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他们都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只受惊的田鼠从洞里探出脑袋来,四下看了看,又缩了回去……
  一截树枝“啪嗒”一声掉下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属于这个新兵的那条断臂上,有一根手指试探着动了动……
  接着,他的半个脑袋,他的胳膊,他的大腿也开始慢慢地移动……
  终于,这些尸块凑在了一处,重新组成了人的样子。
  他艰难地站起来之后,基本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脸色白惨惨的,眼神直勾勾的。还有,他全身上下血淋淋,黑色粗布军服被炸得到处是窟窿眼。
  他捡起一顶棉帽扣在脑袋上就走了。走出了一段路,突然感到身上缺一点什么东西,就停了下来。
  原来,他发觉他的生殖器被炸飞了,没有组装,于是,他又木木地返回来,在雪地上的尸体之间仔细地寻找……
  天色太暗了,他终于没有找到。
  他丧失了耐心,拾起一把军刺刀,割开一个尸体的裤子,麻利地割下那个人软塌塌的生殖器,安在了自己的两腿间。
  他试着走了几步,似乎很满意。
  于是,他摇摇晃晃地朝家乡方向走去了……
  这是伪康德十一年冬天的事儿,这个新兵刚刚被抓来当兵才几十天。实际上,次年八月日本鬼子就投了降,步兵十八团的国兵在金水车站向苏联红军交了枪械,全体解散……
  新兵要在天亮之前渡过江去。
  江那边,是他的家乡,有他心爱的女人。两个人成亲才半个月,他就被抓来当兵了。
  士兵回到了那座熟悉的房子里,回到了他媳妇的身旁。
  有了女人,有了炊烟,生活变得美好起来。
  他一直跟在媳妇的身后,看着她一个人做饭,洗衣,发呆,睡觉……
  他一直不曾摘下那顶棉帽。
  他一直在背后对媳妇笑着,脸很白地笑着。
  有几次,媳妇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过身,和他对视一阵子,又慢慢地转过身去了。
  还有一次,媳妇在梦里猛地回过身,一下就看见了他,他正朝她僵硬地笑着,她惊叫一声,一下就醒了,手忙脚乱地点上了油灯,回过身来惊惶地寻找他……
  她没有找到他。
  她长舒一口气,灭了灯,又躺下了……
  新兵像影子一样跟随了媳妇五十多年。
  有时候,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曾经打过仗,忘记了自己已经死了。
  他常常有一种错觉,认为他和媳妇还是夫妻,他和她正一起过着平静的生活。
  媳妇的脸一天天地衰老了。
  新兵偶尔站在镜子前,看见自己依然青春的脸,会蓦然一惊——他的相貌还停留在被炸死前的样子。
  这提示了他的性质。
  终于有一天,接近衰老的媳妇跟一个陌生的男人走了。
  新兵一下就变得孤零零了。
  他手足无措地傻站着,迷失了方向。
  他脸上那挂了五十多年的笑终于一点点消退了。
  他的脸一点点变得阴森。
  他身上惨白的肌肉一点点变得焦黑、枯槁,终于从身上一块块掉落下去……最后,他仅仅剩下了一具黑糊糊的尸骨。
  接着,他的家也被铲平了,建起了值班室,一个陌生的打更人住了进来……
  李庸不知道在窗外叫他梳头的人是那个老太太,还是那个死在战场上的人。
  他似乎听见那久远的歌声又在窗外隐隐响起来:
  “哎呀我的天呀呀,破鞋露脚尖。没人帮我补呀呀,想娶花媳妇。来了老媒娘呀呀,媒娘坏心肠。成心把我害呀呀,媳妇尿裤裆……”
  黄太
  李庸一宿都在胡思乱想。
  天亮之后,他走出门,看了一眼红彤彤的太阳,使劲吸了一口寒冷、新鲜的空气,感到骨骼“喀吧喀吧”地健壮起来。
  他怀疑昨夜是哪个人在装神弄鬼,吓他。
  为什么要吓他呢?当然不是吃饱了撑的。
  一定是想偷粮。
  他对自己的表现很惭愧。
  他是一个更夫。猫不能怕鼠,哪怕鼠长得比猫还大。
  他赶忙查看粮囤。
  所有的粮囤都完好无损。
  他提起的心落下来。
  这个猜疑被排除之后,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也许真是那个冤魂又回来了……
  回家的时候,李庸的步履显得有点沉重。
  他走的是一条偏僻街道。他发觉,路上寥寥的几个人都是女人,而且都是背影。
  奇怪的是——这几个女人都梳着马尾巴。
  大清早天更冷,她们都扎着厚厚的头巾,一条条的马尾巴从头巾下垂下来。
  她们都在急匆匆地赶路。
  李庸忽然感到这几个人都有点诡异。他想追上其中一个“马尾巴”,看一看她的脸。正左右张望时,又有一个“马尾巴”出现了,她没有扎围巾。她似乎想躲开李庸,迅速折进了一条胡同。
  李庸快步朝她追过去。
  那条胡同其实不是什么胡同,只是两个单位大墙中间的空档,沟通着两条街道,最多可以通过两个人。
  李庸动作不敏捷,他摇摇摆摆地跑起来,粗笨的脚板踏得窄仄的胡同都动起来:噔!噔!噔!噔!……
  终于,李庸接近了她。
  一般说来,在这样一条偏僻的胡同里,一个女人听到身后有人追上来,一定会紧张地回头看。
  可是,这个“马尾巴”却一直没有回头,只是低头朝前走。
  李庸从她身旁挤过去,回头看了一眼。
  他呆住了。
  是个男人。
  李庸认识他。
  他叫黄太,是李庸的邻居。李庸当然认识他。
  黄太好像跟朱环同岁。他一直没找到老婆,和瘫痪的老母亲在一起生活。
  这个人没有职业,嗜赌。他昼伏夜出,邻居们很少见到他。偶尔,他和邻居迎面碰上,就谦卑地笑笑,然后,快步走过去。
  石头胡同的人都有点瞧不起他,因为他不务正业。
  不过,他还算是个孝子,一直服侍着老母亲。
  他的头发留了很长,平时总是在脑袋后一扎。
  留这种头的好像有两种人,一是画家,一是流氓。在李庸看来,这两种人都不是正经人。
  黄太停下脚,不自然地朝李庸笑了笑:“是李哥啊。”
  李庸憋不住一下笑出来。
  “你笑什么?”
  “我把你当成女的了。”
  黄太的眼睛迅速转了转,在想什么。
  李庸马上感到这句话会引起黄太的猜疑。在这样一条偏僻的胡同里,你追一个女人干什么?但是,他一时又没有想出合适的注解。
  “你有事吗,李哥?”
  “没有。你去哪儿呀?”
  “我去买早点。”
  黄太的眼睛充满了血丝,一看就是熬夜了。而且,他的头发一绺绺黏在一起,那是因为出过很多汗。
  李庸知道,这家伙肯定是赌了一宿。他家离这里至少有四条街道,他不可能跑到这里来买早点。
  “那你去吧。我回家睡觉去。”
  “好,再见。”
  “再见。”
  两个人的对话有点尴尬。
  黄太和邻居们总是保持着距离,总是很客气,从不开玩笑。其实,邻居们也都和他保持着距离。大家都在安分守己地过日子,谁都不想惹麻烦。
  大家的心里似乎都清楚,别看黄太很老实的样子,其实他是一个很深邃很鬼祟的人。
  他戴着面具。
  谁都不知道他摘掉面具之后是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他夜里出了家门除了赌博还干些什么。
  到目前为止,黄太还没有祸害过哪个邻居。他的态度似乎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但是,谁都知道,兔子饿极了的话,说不准连窝里的草都吃呢。
  离开黄太之后,李庸很后悔追上了他。
  他从那条胡同钻出来,回到了街道上。
  太阳冉冉升高。那几个梳马尾巴的女人倏地都不见了。街道上的行人多起来,都是上班族。
  李庸迷惑地想:那几个“马尾巴”去哪里了呢?
  这种迷惑是没有道理的。如果那几个“马尾巴”一直在原地急匆匆地赶路,那才叫恐怖。
  李庸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象:
  另外那几个“马尾巴”也许都不是女人,都长着黄太的脸!
  正在胡思乱想,李庸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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