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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惠仁想起来,那一次出访日本,他做了关于日本佛教的中国源流的演讲,并且由另一个参与学术交流会的日本记者主持,做了一档电视访谈节目。当时,谢惠仁还为他的身份感到怀疑——一位记者,怎么会参与到这么深奥的学术交流中——可当面对面坐在摄像机前时,从只言片语中,他发现那位记者的佛学水平着实不低。谢惠仁的头脑闪现出去年的情景,他渐渐地想起来,那个记者叫伊能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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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谢惠仁很快中止了自己的思绪,继续听老人讲着,“当时,藤原先生知道惠仁有这么深厚的佛教知识,便决定让惠仁亲自去发现自己的身世。况且……我想,他实在无法直接跟惠仁张这个口。”
谢惠仁仰起头,紧闭着双眼,他感觉风从脸颊吹过,凉簌簌的。
“惠仁,你明白的,你爷爷不可能直接跟你说明,他希望你自己找到真相,之后的事情,由你自己决定,因为,他不希望你心中有仇恨,他也深知,这是你奶奶把你留在中国的愿望。”
“师父,我懂得。可是——”谢惠仁问道,“奶奶是怎么去世的?”
“也许,是我们和日本联系过,被人知道了,在那个混乱的年代,你奶奶……”老人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谢惠仁,“惠仁,你知道,你奶奶不希望你心中有仇恨。”
“可是……”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吧,学佛的人,生死看得开,仇恨也更要看得开。惠仁,你愿意原谅师父吗?”
“师父。”谢惠仁转到老人的面前,恭敬地说,“师父,我理解您的苦心。”
老人的眼中露出热切的渴望,他颤抖着声音,说:“那么,你能原谅你的祖父,去见一见他吗?”
“师父!我……”谢惠仁轻轻摇了摇头,说:“我想,奶奶不希望……”
谢惠仁说不下去了,他的头脑一片空白,他垂着头,盯着地面,这个时候,他仿佛忘记了周围所有的人,忘记了身处在何处,他只知道自己站在土地上,四野空旷,让自己更加显得渺小和孤独。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回答,事实上,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在考虑那个问题,而头脑中究竟闪现了什么念头,他竟然自己都不清楚,良久,好像是有别人替他做了决定,让他脱口而出,“我不去。”
“不,惠仁。”老人站了起来,面对着谢惠仁,恳切地说,“惠仁,你知道,这是谁的寺庙?”
“禅宗六祖,慧能。”
“那么,他受了五祖的衣钵时,是什么身份?”
“还是行者,并未受戒。”
“好的,惠仁。”老人点了点头,饱含深意地说,“一个并未真正出家的人,尚能继承衣钵——惠仁,身份,真的这么重要吗?”
谢惠仁沉默了,过了一阵,他还是打不定主意,喃喃地说,“师父,我……”
老人眼中有些失望,他继续用佛家的故事开导谢惠仁,“惠仁,六祖慧能继承了五祖的衣钵,被人追杀,一直隐姓埋名,隐居了五年——你说,当你不得不面对自己的身份时,又有什么苦是受不了的?”
“师父,可是,我实在接受不了……”
老人叹了口气,他侧过头,出神地望着远处,片刻,幽幽地说,“惠仁,六祖慧能在这间光孝寺才正式出家,你还记得这个故事吗?”
“我记得。”
老人点着头,看着谢惠仁,说:“当时,印宗大师在讲经,风吹动了佛幡,有僧人就说,是风在动,可有僧人说,是幡在动。那么,慧能大师说了什么?”
谢惠仁知道这个故事,他想都没想,立刻回答出,“他说,是‘仁者心动’。”
“惠仁,你还不明白吗?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可现在,是你的心在动!”
谢惠仁猛然抬起头来,注视着老人,半晌,他说,“师父,我去见他。”
老人颔首微笑,满意地说,“好,惠仁,我很高兴。我现在想问你,知道这个地方,以前是什么殿吗?”
谢惠仁向四周看了看,光孝寺古时候的建制已经改变了,很多殿堂都被毁弃了,现在他们所在的角落,如果不是研究光孝寺的专家,恐怕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无奈地看着老师父,摇了摇头。
老人幽幽地说,“是太子殿。”
太子?就在前一天,在普陀山,他还接触了这个词,多宝佛塔,被俗称为太子塔。当时,他还心中纳闷,为什么佛家和这个皇家的词汇联系在一起,不过,现在,谢惠仁立刻反应过来,“悉达多太子。”
“是的。惠仁,刚才说,‘仁者心动’,你可知道,有一个家族的人,名字里一定带着‘仁’字?”
这是什么意思?谢惠仁只能摇了摇头,他不明白师父问的这些问题。看起来,他是有话要说。
师父长舒了一口气,幽幽地说,“日本天皇的皇子,名字中一定要带着‘仁’,这个传统起源于9世纪的第56代清和天皇惟仁,后来大部分的皇子都延续了这个传统。到了第122代明治天皇,颁布了《皇子女降诞诸式》,这才明文规定,皇子的名字均带”仁“字。大概,是要求天皇施仁政的意思。可‘仁’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师父,您说的,我不太明白。”
“好了,你会明白的,我想,你爷爷会有话想跟你说。即使他跟你说了什么让你难以置信的话,那也只有靠你自己去理解了,不要再追问他什么。如果,你能知道‘四大’的真实含义,你就会领悟到的。”
“师父!”谢惠仁急切地说,“‘四大’不是指‘四大菩萨’?”
“不,不是,虽然藤原家族的四个分支用四大菩萨作为标记,可是,藤原家本宗的花押字会有更深的含义。这要靠你自己去领悟。”老人柔和的目光注视着谢惠仁,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惠仁,去吧,去日本看看你爷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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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已是一片暮色,透过薄薄的云层,谢惠仁从飞机舷窗往下望着。那是夜晚来临前的东京,俯视下去,整座城市被笼罩着白蒙蒙的颜色,寂静而且阴沉,丝毫不像电视节目里的霓虹闪烁。
谢惠仁摸了摸口袋,三只银镯静静地在口袋中,提醒着他,这是代表着家族秘密的三个密码。
可是,“四大”是什么意思呢?
谢惠仁的头靠着窗,呆呆地望着下面,这个岛国,这个在战后重建的城市,现在,已经发展为国际化的大都市了,可是,它的繁华掩埋着一段不可更改的罪恶历史。
谢惠仁记得,他看过一本类似于“老照片”一样的书,其中有大量的日本在二战时期的照片。当时他感到十分震惊,在他的意识中,战争在中国大地上留下了一片疮疤,却没想到,当时的日本也是满目疮痍,很多城市被美军夷为平地,就拿东京来说,实在难以想象,当时竟然是战火、废墟和死尸组成的一片空地,和眼前这个大都市完全对不上号。
他继续望着窗外,地面越来越近,很多高楼已经可以看到隐约的模样。
他笑了笑,繁华和废墟又能怎么样呢。这只不过说明日本在战后发展得很好、很快,无论是灯红酒绿还是瓦砾,都仅仅是它的外表而已。在佛家的观念里,它们只是个形式,或许若干年后,这城市又成了废墟,可它依然存在着,因为无论如何,它都是自然的一部分。只不过,回复到自然原本的样子罢了。
飞机突然抖动了一下,谢惠仁一惊,从刚才的遐想中醒了过来,他告诉自己,也许是遇到强气流了。也就是一转念的工夫,他感觉脑子一片澄明,“四大”,原来可以有这么简单的解释。他笑了笑,为自己以前的愚钝自嘲,要知道,“四大”,这可是佛教教义中最基本的概念之一。
谢惠仁转头,问坐在他后面的铃木,“铃木先生,您知道一休宗纯大师的遗言吗?”
铃木往前探着身子,想了想,说:“大概还能背出来吧,不过记不太清楚了。”
“您能给翻译出来吗?”
“这——”铃木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那段文字太难懂了,说实在的,很多日本人能背出来,可却不明白。有点儿,嗯,有点儿像是中国用了很多典故的古诗。”
这家伙的比喻还真挺贴切,设身处地地想,即使是现代中国人看古诗,大部分人也会一头雾水。他笑了笑,说:“哦,我也不要那么明白,我就是想知道,遗言里有没有说四种东西?”
铃木的嘴动着,看起来他在背诵着那段文字,突然说,“有!不过……”
“不过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