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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上处处都是光明,看不见一丝云影。山上没有一片焦黄的叶;一眼望去尽是参天的松柏,树上随意的乱生着紫罗兰,雏菊,蒲公英。松径中,石缝中,飞溅着急流的泉水。江河里也看不见黄泥,也不飘浮着烂纸和瓜皮;只有朝霭下的轻烟,濛濛的笼罩着这浩浩的流水。江河两旁是沃野千里,阡陌纵横,整齐的灰瓦的农舍,家家开着后窗,男耕女织,歌声相闻。
城市象个花园,大树的浓荫护着杂花。整洁的道路上,看不见一个狂的男人,妖的女人,和污秽的孩子。上学的,上工的,个个挺着胸走,容光焕发,用着掩不住的微笑,互相招呼,似乎人人都彼此认识。
黄昏时从一座一座的建筑物里,涌出无数老的,少的,村的,俏的人来。一天结实的有成绩的工作,在他们脸上,映射出无限的快慰和满足。回家去,家家温暖的灯光下,有着可口的晚餐,亲爱的谈话。
蓝天隐去,星光渐生,孩子们都已在温软的床上,大开的窗户之下,在梦中向天微笑。
而在书室里,廊上,花下,水边,都有一对或一对以上的人儿,在低低的或兴高采烈的谈着他们的过去,现在,将来所留恋,计划,企望的一切。
具有细腻的艺术鉴赏力的茅盾先生,在这一年的《文学》杂志第3卷第2号上,发表了评论1934年以前的冰心作品的总论——《冰心论》。茅盾从冰心所处的历史时代,谈到了冰心的思想,又从冰心思想的形成过程,谈到了冰心的作品,和冰心的家庭。他很有见地地指出:
原来“五四”期的热蓬蓬的社会运动激发了冰心女士第一次的创作活动!
是那时的人生观问题,民族思想,反封建运动,使得冰心女士同“五四”时期所有的作家一样“从现实出发”!然而“极端派”的思想,她是不喜欢的;所以在《两个家庭》中,她一方面针砭着“女子解放”的误解,一方面却暗示了“良妻贤母主义”——我们说它是“新”良妻贤母主义罢,——之必要。在《斯人独憔悴》中,她勇敢地提出“父与子的冲突”来了,可是她使得那“子”——“五四”式青年的颖名,终于屈服在旧官僚的“父”的淫威之下,只斜倚在一张籐椅上,低徊欲绝地吟着:“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而在《去国》这一篇,她使那位学成归国,满怀壮志的年轻留美学生终于灰心去国,“不如先去到外国,做一点实事”;而且这位青年留学生的父亲,——从前带了一箱炸弹,雍容谈笑进了广州城的老革命党,又是多么暮气颓唐。她的问题小说里的人物就是那样软脊骨的好人。
她既已注视现实了,她既已提出问题了,她并且企图给个解答,然而由她生活所产生的她那不偏不激的中庸思想使她的解答等于不解答,末了,她只好从“问题”面前逃去了。“心中的风雨来了”时,她躲到“母亲的怀里”了。这一个“过程”,可说是“五四”时期许多具有正义感然而孱弱的好好人儿他们的共同经验,而冰心女士是其中“典型”的一个。
这一年的7月,冰心、吴文藻夫妇,接受了美国留学时的老同学、当时担任平绥铁路局局长的沈昌先生的邀请,并自己出面,又替他邀请了郑振铎、顾颉刚、赵澄、雷洁琼、文国熊、陈其田、容庚等作家与学者,组成了一个“平绥沿线旅行团”,先从7月7日至18日,后又从8月8日至25日,沿着中国工程师詹天佑领导设计、修建的平绥铁路,前后作了两次社会调查性质的旅行。参加者之一的郑振铎,在写到这次西行的文章中,曾经这样说过:“此行得友好们的帮助不少,特别是冰心、文藻夫妇。这趟旅行,由他们发起,也由他们料理一切。”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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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郑振铎:《西行书简·小叙》
这位留学美国的沈局长,是美国哈佛大学的毕业生,很有事业心,这次是想借用著名作家们的笔,将平绥沿线的经济状况、物产情况、民族分布、宗教信仰、民族历史、文化古迹、风俗人情、风景名胜、旅行见闻、新鲜观感,等等,一起写出来,然后出版,还要出版英文的导游手册,以便让更多的同胞,还有国外的友人,了解平绥铁路沿线的情况,以利于发展西北的铁路事业,并进而开发大西北。
7月份,正值北京的酷暑,这支由八位作家和学者(第一次旅行容庚先生未参加)组成的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了炎热的北京,从清华园车站登上了平绥铁路局准备好的公事专车,经过丰台、青龙桥、康庄、怀来、沙城、宣化、张家口、大同、云岗、口泉镇等地,17日,到达了平地泉。因为铁路被山洪冲断,不能继续前行,八人商议的结果是:暂时返京,等铁路修好了以后,再来一次,直抵绥远。
这生平第一次的塞外之行,给冰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在青龙桥车站瞻仰了“山峡之间,丁香花丛里”的“黯绿色的詹天佑先生的铜像”,又在车站的近旁,观望了万里长城的雄姿,那“雄伟高厚的城墙,飞龙一般的越岭蜿蜒”,使她联想起古代“城头拒胡,烽火烛天,戍卒无声的满山攀走之状”这样壮观的景象,使这位温柔细腻的女作家,也感到热血沸腾了。
冰心又在宣化参观了市容,及北城门外的龙烟铁矿旧址,天主教修道院,回教清真寺。在张家口参观了市容,在大同参观了九龙壁及大华严寺等古迹。
她还在山西云岗参观了有名的石窟,在口泉镇附近的永定庄参观了煤矿。她和同伴们都学着矿工的样子,穿上了很厚的蓝布套衣、套鞋,戴上了柳条编成的帽子,拿着镁光灯,柱着棍子,坐上吊车,缓缓地降到了离地面三百公尺的矿井里。这位一直过着温暖舒适的学者生活的女作家,也象真正的矿工那样,俯下了自己矮小的身躯,用手举着镁光灯,在只有六七尺宽的地道中慢慢行走。脚下是又湿又热的泥水,头上是用木柱支撑着的危险的洞顶,洞顶上和洞壁上还不断地滴答着污黑的水点,周围是污浊闷热的蒸气。等到她和她的同伴们从这个又窄又矮又闷又危险的矿洞中回到地面上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白晰的面庞上以及鼻孔和耳朵眼里,都塞满了黑色的煤末。这样的生活体验,大概会使她终生难忘吧。
7月17日,冰心一行抵达了平地泉车站。因为卓资山一段的铁轨被水冲断,正在修复,火车不能继续前行,他们无法到达绥远。正在商量的时候,得知当时担任绥远主席的傅作义的专车,刚从北京开到这里,也是因为铁轨出事,不能前进,正停滞在这里。傅作义得知作家、学者们正在此地的消息,就专程到他们的车上来见面。冰心一行作为答谢,也到傅作义的行辕去回拜。在行辕,冰心第一次与傅作义先生的夫人刘芸生见了面。
然而这一天给冰心留下最深印象的,还是塞外草原的黄昏。那是一幅只有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才能见到的壮观静穆的图画:“晚霞艳极,四山青紫,起伏如线,萋萋芳草,平坦的直铺到天边。而四天的晚霞,由紫而绯红,而浅绿,而鱼肚白,层层的将这一片平原包围了来,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者,始于今日见之!”
塞外的山,塞外的水,塞外的天空和土地,给冰心带来了许多新鲜的感受。她在离开平地泉的前夕,写下了这样充满了感情的话语:
这种无边高朗的天空,无限平阔的草原,无尽清爽的空气,是只有西北高原才能具备的,我愿个个南方孩子,都能到此一游,一洗南天细腻娇柔之气!
这一天的午夜,他们乘坐的专车离开了平地泉,沿着原来的路线,返回了北京。
二十天之后,这个旅行团的一行八人(其中的文国熊女士换成了容庚先生),再次从清华园出发。这次一直到达了绥远,又从绥远出发,经归绥,抵达了百灵庙,见到了当时蒙古地方自治政务委员会的秘书长德王。沿途看见的蒙古包、蒙古骑手,还有大草原上的羊群、马群、骆驼群,甚至于狼,以及时晴时阴,时雨时雹,变幻莫测的塞外大自然的奇特风貌,都给冰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然后,他们又从原路返回了绥远和包头,参观了磴口、公积坂、李达召、旗下营等处,之后,再从绥远返回北京。
这次离家半个多月,冰心很思念自己的老父及爱子。她在返回北京的途中,在宣化给他们买了一筐葡萄,在沙城买了一瓶青梅酒,在南口买了一筐白桃。当她和吴文藻于8月26日返回家中的时候,她不仅带回了自己新鲜的见闻,还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