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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只要皇上再熬上二年,抓住军机处几个要害部门不放,天下很快便是皇上的了。
慈禧并没有回乐寿堂睡觉。她其实并不困,只是故意装出来给别人看,特别是给珍妃看的,她让人一路将她抬上佛香阁,为了避人耳目,她特意选在这儿接见吟儿。
慈禧靠在一张红木榻椅上,榻几边放着一只长管铜烟袋,边上放着一套敬烟的工具。她几次拿起烟袋又放下,拿起纸包里的青条烟放在鼻尖下使劲嗅着里头的香味儿。过了好一会儿,李莲英走进,轻声告诉她,说吟儿来了。
李莲英话音刚落下,吟儿从门外走进。一进门,吟儿迎着慈禧炯炯有神的目光,心头不由一怔。这眼神和刚才在乐寿堂接见珍主子时判若两人,一下子令她想起老佛爷平日威严,慈禧目光中的内容再明白不过,她根本没忘了她,更不用说认不出她。那刚才她为什么要装作一副老糊涂的样子?吟儿跪在地下,一边磕头一边在心里思忖。
“吟儿!”慈禧两眼盯着吟儿,沉吟片刻,突然单刀直入地冒出一句出人意料的问题,“你恨我吧?”
“老佛爷!……”吟儿愣在那儿,一时不知所措,嗑巴了半天,“奴才罪有应得,不恨老佛爷。”
“你不说心里话。”慈禧平静地说。
“奴才敢发誓,是我掏心窝于的话。”
“要是那天我真把你打死了呢?”
“只能怨奴才自个儿不懂规矩。三宫六院,好几千人,都得老佛爷操心。您不从自个儿身边儿的人管起,别人也不心服!”想起那天慈禧说到要处死平儿,她手中的烟管差点戳到老佛爷嘴里的情景,额头上沁出一片细汗。
“你还当你是我身边儿的?”慈禧口气软和了许多。
“只有身边儿的才知道,老佛爷太不容易了。”慈禧长长吁了一口气,轻轻点着头,说了一句:“嗯,我没瞧错了人。”“吟儿!老佛爷吩咐了,你在这边儿的月例银子照旧,全给你存着呢。”李莲英不失时机地插上一句。
“老佛爷!这……这奴才不敢领受。”吟儿心里一惊,慌忙趴在地下磕头。
“起来吧。”慈禧看一眼茶几上的铜烟袋。
“老佛爷,奴才给您敬烟。”吟儿立即上前拿起烟袋,蹲在地下,像往常一样手法纯熟地装烟,打火、点纸眉,然后将烟管递到慈禧嘴边,在对方刚刚咬住的同时,火眉子正好凑在装满烟丝的烟锅上,这一切是那么纯熟,那么干净利落,慈禧满满吸了一大口烟,眼望着脑袋边团团青灰色烟雾,这才在心里认定自己没看错人。
什么叫心领神会?这就是,一个眼色,其它全不需要,吟儿做了慈禧想要她做的一切。吟儿没进门前,慈禧特意在茶几上放了烟具,试试这位宫女是不是还能像从前一样精心侍候自己。在慈禧来看,吟儿能不能做到,不仅是聪明不聪明的问题,而是考验奴才对主子是否忠心。
慈禧一连抽了好几袋烟,然后满意而舒心地靠在榻椅上。吟儿收好烟具,轻轻替皇太后按摩后肩。按着按着,慈禧渐渐有了睡意,闭着眼,全身心地放松开,享受着这份满足。吟儿心里纳闷,李总管让她来这儿见老佛爷,为的是当面讨慈禧一句话,让她在景仁宫监视珍妃是不是老人家的意思,可是慈禧什么也没说。吟儿几次想问又忍住。在宫中任何话题主子不说,奴才是不能先提的。
李莲英心里比吟儿更着急。他在吟儿面前拍着胸脯向她打包票,说让她在珍主子那边打探情况是老佛爷的主意,为了证实这一点,才特意带她来佛香阁给慈禧磕头的。现在倒好,慈禧抽了烟,说了许多不相干的话,偏偏一个字也不提让吟儿演“苦肉计”的事儿。他眨巴着眼,几次想将话头往这上头引,见老佛爷一动不动闭着眼,心想晌午她老人家不是已经睡过了,怎么又犯困了。
慈禧突然睁开眼,瞅见李莲英站在一旁,不由得失声笑了。“我今儿是怎么啦,怎么又睡过去了。”
“老佛爷,奴才正要跟您回话儿……”李莲英抓紧机会,想跟她说有关吟儿的事。
“你瞧瞧,想睡一会儿安稳觉都不成,又让你给闹醒了。”慈禧不高兴地瞪一眼对方。
“老佛爷,吟儿来了!她非要请您当面吩咐她才成!”李莲英怕她等会儿又睡过去,再也顾不得许多,当下在榻椅边跪下。
“对了,”慈禧若有所悟,过了一会儿转脸地望着吟儿,“我是要跟你说说话儿。”
“老佛爷请吩咐!”吟儿松开放在慈禧肩上按摩的双手,肃然起敬地垂手站在那儿。
“吟儿,你记着。”慈禧沉吟了一会儿说,“甭管李总管跟你说了些什么,你都别信!他不闹点儿鸡零狗碎儿的,就好像显不出他来了似的。”
“老佛爷!奴才……”李莲英一听心里连连叫屈,心想明明是她亲口吩咐的事,这会儿怎么全推得精光。慈禧瞪他一眼,分明是不让他开口,他只好无奈地站在那儿,掏出鼻烟壶,刚想放到鼻尖下又连忙缩回去。
“我一瞧见你,就想起我当宫女那会儿了。”慈禧笑容可掬地对吟儿说。
“老佛爷当过宫女?”吟儿头次听说,而且由老佛爷自己亲口说,令她十分意外。
“给你们宫女长脸了吧?谁说咱们下屋女子就是一辈子伺候人的命?你们老佛爷也是个宫女出身。”慈禧指着李莲英,“这事儿他最清楚,我早就跟他说过……”
“老佛爷!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旧话儿了,您瞧您……”李莲英陪着笑脸,心里却在暗暗叫苦,不知老人家拧了哪根筋,突然跟一个当宫女的下人说起这些不光彩的事儿,他低着头,从眼角偷偷瞟一眼慈禧,不知道她又在玩什么把戏,放着正经事不说,炒起几十年前陈芝麻烂谷子。“我不提,有人提!四十六年啦,难得他们还记着!”慈禧显然不理会李莲英,越发激动地跟吟儿说起这些往事,“他们都是本朝贵胄,凤子龙孙,当面儿不说,那是不敢;背后不服,才是真的。好好一个大清国,怎么就让我当了家?当了就是当了,一当就是几十年。不服?活该!”说到这儿,她忍不住放声笑起来。笑了一阵子,她让吟儿端起茶几上的茶盏,让她抿了一口,然后继续对吟儿说道:“当宫女嘛,自古以来,大概都差不了多少。比哑巴多张嘴儿,比死人多口气儿,成天瞧着主子脸色。主子有了气,你是撒气筒;主子倒了霉,奴才跟着吃挂落儿。熬个十年八年,能全须全尾儿地出去,那就是八辈子积了大德!”
听了慈禧这一番话,说得吟儿心里非常感动,觉得她和老佛爷之间一下子拉近了许多。原来她也有过跟自己同样的经历,想起刚才李莲英逼自己替他演苦肉计的事,越想越觉得是李总管自个儿的意思,跟老佛爷没丝毫关系。她咽了口唾沫,庆幸自己没上李莲英的当,并认定老佛爷跟皇上,珍主子之间的关系所以搞得很紧张,就是因为像李莲英这种人从中挑拨的缘故,要不一家人为什么要闹得不开心。
李莲英越听越觉得慈禧说得离谱。他记得慈禧是作为咸丰皇上的妃子选入宫中的。只不过她地位非常低,是宫妃中最下一等的“答应”或“常在”一类的。这些人往往在宫中一呆好几年也见不上皇上一面,有的甚至一辈于也见不上,而且她们不像宫女,永远不能放出宫外。这些人平时守活寡,皇上死了一辈子守牌位,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人比宫女的命运还要惨。但有一条,这些人地位再低,那也不同于宫女,家里人在外头也敢炫耀跟皇家攀了亲。他不明白老佛爷为什么要跟吟儿提起这段经历,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自己也曾经当过宫女,那不是自己存心不给自己面子?他急得不行,一会儿挠耳,一会儿咳嗽,想着法子提醒老佛爷,别在奴才面前说这些没趣的往事。
慈禧看出李莲英意思,索性将他支走,让他去大戏台那边看看,打听一下小叫天什么时候登台,她得提前准备赶过去,李莲英见老佛爷只字不提吟儿演苦肉计的事儿,心里有说不出的失望,无奈地走了。
他一走,屋里只剩下慈禧与吟儿,老太后说得更来劲儿,根本不当她是个奴才,好像当她是知心朋友,说起多年前很少有人知道的一段事。原来慈禧当年也爱踢毽儿,踢的花样不比吟儿少,一口气也能踢三百多下。正是靠着踢毽子,她才得到咸丰皇上的恩宠。说到这些往事,慈禧沉浸在少女般的喜悦中。
“谁想到哇,那回踢疯了,没瞧见身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