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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地交由87师接替。当以该团位置于管头左翼构筑阵地,掩护淳化部队之战斗。”
管头,南京郊外的地名。】
撤出阵地的时候,萧剑扬瞅了瞅自己那个掩体,心里有点舍不得。
凡是在战场上滚打过的人,都有这个习惯,当你在一块阵地上经历几次残酷的战斗,如果活了下来,你就会对这块阵地产生依恋,觉得它能给自己提供活命的庇护。
部队在黑暗的原野中行进。从北面和西南面传来阵阵的枪炮声,时紧时密。远处的夜空中,不时地有曳光弹滑过。闪光的弹迹茫然地切割着沉重的黑暗。
萧剑扬背着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夜晚寒冷的空气,像一群群看不见的冰耗子,灵巧地钻进他被刺破了的棉军衣,肆意地在全身上下蹿来蹿去。
在经过一个小村子的时候,队伍停下来小休息。村子里静得可怕,老百姓们早跑光了。
萧剑扬他们二排找了一堵围墙,倚着墙脚蹲了下来。
小苏北把步枪往墙上一靠,嗖地一下就钻入到黑暗中去了。萧剑扬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开小差。过了一会,小苏北回来了,怀里抱着一拢稻草。
“班长,给。”小苏北把稻草分了一部分给萧剑扬:“把这玩意铺在腿上,能暖和些。”
萧剑扬挺感激地接了过来。自从在白天的白刃战里,小苏北救了自己一命之后,萧剑扬对这个年轻的苏北新兵顿生好感。
浓重的夜色中,萧剑扬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模糊地瞅见他宽宽的肩膀。
这小苏北年纪比萧剑扬还小半岁,个子却比他高一头,身子骨也更壮实。
黑暗里,闪起了一小团橙黄色的亮光。几个爱抽烟的老兵凑在一起,抓紧时间吸两根。
在火柴微弱的光亮下,围墙上隐隐约约地显出几个白色的大字。
二排长眯着眼睛深吸了一口烟,扭过脸冲着萧剑扬说:“六班长,瞅瞅那上面写了些啥?”
旁边有人又划着了一根火柴。萧剑扬抓紧时间往墙上瞧了瞧,嘴里念道:“‘保卫南京,誓灭倭……’”
火柴熄灭了,四下里又陷入了黑暗中。
“操!”在夜色中传来了二排长的骂声:“‘保卫南京’、‘保卫南京’,仗打了这么些日子,连南京半根鸟毛都没瞧见!”
旁边有个人笑了:
“我说排长,前些天你不是还给大伙儿讲南京城吗?什么中山大道啊,什么夫子庙啊。闹了半天你也没去过呀……”
说话的是四班的班长吴铁七。
吴铁七是老兵了,山西临汾人。在连队里,他一人有两绝:手榴弹扔得又准又远,一支竹笛吹得更是漂亮。
仗着自己是老兵,他平时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跟二排长逗逗嘴,找点儿乐子。
二排长没吭声,闷头狠狠吸了两口烟,然后把烟头往地上一扔:
“操!这仗打完,只要还活着,说啥也要把城里的窑子都逛了!”
夜风里,大伙儿先是疲惫地哄笑了一阵,很快又沉默了下来。
“活着”,这两个字对于每个人来说,已经成了个很奢侈的念头。
小苏北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很轻:
“班长,你说这南京城,到底能守住吗?”
萧剑扬心里也是一片茫然。在上海,自己人的部队够多了吧?可最后还是撤了。
他抱紧步枪,粗声粗气地嘟囔道:
“管它呢,守一天算一天。”
小苏北的声音更轻了:
“那到底能守多久呢?……”
小苏北的这句话,倒是给萧剑扬提了个醒。他这才意识到,没日没夜地打仗,日子过得都糊涂了。
他想起来,经常在掩蔽所里,看见笔杆儿连长往一个小本子上记东西。有一次,他逮着个机会,问连长那是啥玩意儿。连长说,那叫“日记”。
日记日记,萧剑扬琢磨,不就是记日子的嘛。可是,自己连个小本子也没有,那日子可怎么记呢?
突然,他一拍步枪枪身,想起一件东西。
在他的挎包里,有一条用皮子编成的细绳。那是在上海郊外作战的时候,他私下里编的。
东北的猎人,骨子里对皮子活儿都有一种亲切感。在狩猎的闲暇时间,他们总爱拾掇一些皮货,消磨时间。
萧剑扬身上也继承了这种脾性。淞沪战役中,每当收拾战利品的时候,只要看到皮质不错的日本军官皮带,他总会偷偷地打个“埋伏”,自己藏下一两条。
空闲的时候,他找了块儿废钢,央求辎重营的弟兄帮忙做了把小刀。他把这小刀磨得锋利异常,用它把日本军官的皮带剖开,然后割成细细的长条,再耐心地把这种皮条编成长长的皮绳。
眼下,他从挎包里取出皮绳。东北的猎人在野外的时候,有种习惯,每过一天,就在一根细绳上系一个疙瘩。他们用这种方法来记日子。
萧剑扬在心里数了数,从第一天跟日本人接火,到如今,一共过了两天。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在细细的皮绳上系了两个疙瘩。
还没等萧剑扬腿上的稻草给捂热了,“开拔”的口令就传下来了。大伙儿扶着墙站起来,继续行军。
带着一身的寒气,萧剑扬他们走上了一个矮矮的小土岗。队伍停了下来,看样子是到了指定的位置。
黑暗中,出现了手电棒的光亮。是笔杆儿连长沿着队列过来了。他边走边下着命令:“团长有令,不许休息,连夜挖工事。”
(二)
小土岗上点起了几堆篝火。放出了几个步哨之后,弟兄们以排为单位散开来,动手挖工事。
【南京保卫战期间,日军在夜间比较注意灯火管制,一般不在野外点篝火。而中国军队却为了取暖和照明,经常在阵地附近点起篝火。
由此可看出当时中、日两军在军事素养、军队纪律方面还是有差距的。】
萧剑扬挥着工兵铲,准备先为自个儿挖个单兵掩体。在白天的战斗中,这把工兵铲曾经切进过一个日本兵的脖颈,此刻又开始啃起冰冷的土壤。
刚挖了两铲子,萧剑扬就觉得左肩膀实在不得劲儿。肩头被自己弟兄误砸的那个地方,这会儿又肿又疼。
他不禁发起愁来,一是眼下可怎么挖工事,二是明天在战斗中可怎么打枪呢。
黑暗中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一个人影,是二排长何进财。由于右腿在不久前的白刃战里挨了一刺刀,这会儿,他拄着一枝步枪走来走去,督促弟兄们抓紧时间修筑工事。
何进财先是朝躺在地上的小苏北杵了一枪托。这小子当兵时间太短,白天打仗就累得够呛,更不适应夜间的急行军,到地方根本没顾上挖掩体,倒身就睡。
“操!你个混球!”二排长骂开了:“天亮了还想不想活了?你现在多挖一锹土,开仗的时候就少掉一块肉!懂不懂?赶紧挖!”
扭过脸,他瞅见萧剑扬在呆站着,一撇嘴:
“你个当班长的也偷懒啊?”
萧剑扬苦着脸,用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肩膀:
“俺这儿挨了一枪托,这会儿吃不住劲儿了。”
二排长不吭声了。他走上前来,解开萧剑扬的棉军衣,用手在肿起来的肩膀上捏了几下。
萧剑扬疼得呲了呲牙。
“亏着穿的是棉衣,骨头没伤着。”
二排长凑得更近了一些。他让萧剑扬蹲下,然后两只手齐上,在那肩膀上推来揉去。
萧剑扬疼得直吸凉气。
忙活了一会儿,二排长腾出手来,从身上的挎包里摸出个小瓷瓶,从里面往手心上倒出一种黑糊糊的膏油,然后把这玩意涂在萧剑扬的伤处,接下来又推拿了好一阵子。
萧剑扬觉得肩头先是凉丝丝的,很快,有一种热乎乎的感觉散布开来了。原本酸硬的肌肉松快起来,疼痛也减轻许多了。
“‘通则不痛,痛则不通’。”二排长手在忙着,嘴也不闲着:“给你舒了舒筋,活了活血,没啥大事了。”
“呵呵,排长,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等忙完了,萧剑扬一边系着军衣扣子,一边对二排长说。
“那敢情!”二排长很得意地把两手在胸前搓了搓:“我当兵见过的血,比你这辈子见过的油都多。这点小外伤,嘿……”
他拄着步枪,继续一瘸一拐地朝前走了。
黑夜中的小土岗上,响起了二排长哼的小调:
“王二姐,泪汪汪,手拿着金簪划粉墙……”
天刚放亮的时候,萧剑扬就被隆隆的炮声给闹醒了。他从挖了一半的掩体里爬起身来,探出头朝四下里张望。
昨天晚上被二排长那么一顿调理,他的肩膀好受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