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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通过直接观察者的眼光或感受来描写。例如安娜,她先后在达里娅、弗龙斯基、基蒂、卡列宁、列文以及米哈伊罗夫等人心目中,分别呈现自己的一个侧面,正是这些不同的侧面“积累”成一个立体的、以至多角度的形象。同时,这些直接观察者由主观的不同的角度看到的不同侧面,何者符合真实,由于作者不置一词,给读者留下广阔想象的余地,又给这个形象蒙上了一层迷雾,客观上增添了它的复杂性。托尔斯泰还从进展中刻画性格。不过,奥布隆斯基和列文等是固有品质的逐渐展示,安娜和弗龙斯基的性格则是发展和变化的。
《安娜·卡列宁娜》是完全意义上的心理小说。不仅人物的内心生活描写充分,就是人物间的冲突也大都是心理上的,或是通过心理来表现的,因此全书心理描写的密度很大。虽则一般使用传统手法,即作者间接叙述或由人物的语言、动作或表情等直接表现,但笔墨十分细腻。例如总是在动态中写心理过程,一般是展示过程中的每一环节或每一横断面,把人物内心的每一颤动显现出来。这些过程一般不是直线式的,而其曲折反复也不是循环,而是螺旋形的进展,因此令人感到的不是繁复累赘,而是步步深入。而在不少场合,人物心理还是前后截然相反的,借用俄国批评家巴赫金的术语来说,是“对话”式的。这种“对话”有时表现于较长的心理过程的始与终,是逐渐变化的结果;有时则是突然转折。前者如达里娅去探望安娜的那一插曲,后者如科兹内雪夫向瓦莲卡的求爱。但无论是渐进或是突变,都符合人物的性格或心理的规律。有时也进入半下意识的领域,如安娜从莫斯科回彼得堡的车上的那种迷离恍惚的心态。而在一些属于传统手法的内心独白中也有所创新。奥布隆斯基在利季娅·伊万诺夫娜伯爵夫人晚会上那段断断续续的内心独白,表现了人物头脑处于半睡眠的消极状态的凌乱的意识之流。特别是安娜在自杀前驱车经过街上时的心理活动:街上瞬息变换的各种外在印象不断引起她的自由联想,她不断由一种感触或回忆蓦地跳到另一种感触和回忆,她强烈激动、心烦意乱、百感交集的心境跃然纸上。作者是如此巧妙地运用了意识流手法的跳跃性,省略了许多不必要的环节和焊接点,使得人物的思路迅速转换而又十分自然,各种思绪断断续续,此起彼伏,互不连贯而又不凌乱无序。这可以说是文学中的意识流的神来之笔。
小说中还有许多脍炙人口的场面,许多描写生动的插曲,以及文笔的自然、质朴和真实……总之,可谈者尚多。
《安娜·卡列宁娜》问世一百多年了。这部出自巨匠之手的艺术杰作,不但没有减色,反而显得更为瑰丽。
陈 燊
1994。4
第一部
一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奥布隆斯基家里一切都混乱了。妻子发觉丈夫和他们家从前的法国女家庭教师有暧昧关系,她向丈夫声明她不能和他再在一个屋子里住下去了。这样的状态已经继续了三天,不只是夫妻两个,就是他们全家和仆人都为此感到痛苦。家里的每个人都觉得他们住在一起没有意思,而且觉得就是在任何客店里萍水相逢的人也都比他们,奥布隆斯基全家和仆人更情投意合。妻子没有离开自己的房间一步,丈夫三天不在家了,小孩们像失了管教一样在家里到处乱跑。英国女家庭教师和女管家吵架,给朋友写了信,请替她找一个新的位置。
厨师昨天恰好在晚餐时走掉了,厨娘和车夫辞了工。
在吵架后的第三天,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奥布隆斯基公爵——他在交际场里是叫斯季瓦的——在照例的时间,早晨八点钟醒来,不在他妻子的寝室,却在他书房里的鞣皮沙发上。他在富于弹性的沙发上把他的肥胖的、保养得很好的身体翻转,好像要再睡一大觉似的,他使劲抱住一个枕头,把他的脸紧紧地偎着它;但是他突然跳起来,坐在沙发上,张开眼睛。
“哦,哦,怎么回事?”他想,重温着他的梦境。“怎么回事,对啦!阿拉宾在达姆施塔特①请客;不,不是达姆施塔特,而是在美国什么地方。不错,达姆施塔特是在美国。不错,阿拉宾在玻璃桌上请客,在座的人都唱Ilmiotesoro②,但也不是Ilmiotesoro,而是比那更好的;桌上还有些小酒瓶,那都是女人,”他回想着。
①达姆施塔特,现今西德的一个城市。
②意大利语:我的宝贝。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的眼睛快乐地闪耀着,他含着微笑沉思。“哦,真是有趣极了。有味的事情还多得很,可惜醒了说不出来,连意思都表达不出来。”而后看到从一幅罗纱窗帷边上射入的一线日光,他愉快地把脚沿着沙发边伸下去,用脚去搜索他的拖鞋,那双拖鞋是金色鞣皮的,上面有他妻子绣的花,是他去年生日时她送给他的礼物;照他九年来的习惯,每天他没有起来,就向寝室里常挂晨衣的地方伸出手去。他这才突然记起了他没有和为什么没有睡在妻子的房间而睡在自己的书房里。微笑从他的脸上消失,他皱起眉来。
“唉,唉,唉!”他叹息,回想着发生的一切事情。他和妻子吵架的每个细节,他那无法摆脱的处境以及最糟糕的,他自己的过错,又一齐涌上他的心头。
“是的,她不会饶恕我,她也不能饶恕我!而最糟的是这都是我的过错——都是我的过错;但也不能怪我。悲剧就在这里!”他沉思着。“唉,唉,唉!”他记起这场吵闹所给予他的极端痛苦的感觉,尽在绝望地自悲自叹。
最不愉快的是最初的一瞬间,当他兴高采烈的,手里拿着一只预备给他妻子的大梨,从剧场回来的时候,他在客厅里没有找到他妻子,使他大为吃惊的是,在书房里也没有找到,而终于发现她在寝室里,手里拿着那封泄漏了一切的倒霉的信。
她——那个老是忙忙碌碌和忧虑不安,而且依他看来,头脑简单的多莉①,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手里拿着那封信,带着恐怖、绝望和忿怒的表情望着他。
“这是什么?这?”她问,指着那封信。
回想起来的时候,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像常有的情形一样,觉得事情本身还没有他回答妻子的话的态度那么使他苦恼。
那一瞬间,在他身上发生了一般人在他们的极不名誉的行为突如其来地被揭发了的时候所常发生的现象。他没有能够使他的脸色适应于他的过失被揭穿后他在妻子面前所处的地位。没有感到受了委屈,矢口否认,替自己辩护,请求饶恕,甚至也没有索性不在乎——随便什么都比他所做的好——他的面孔却完全不由自主地(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是喜欢生理学的,他认为这是脑神经的反射作用②)——完全不由自主地突然浮现出他那素常的、善良的、因而痴愚的微笑。
①多莉是他的妻子达里娅的英文名字。
②在《安娜·卡列宁娜》写成之前不久,在俄国的一份杂志上,《脑神经的反射作用》的作者谢切诺夫教授正和其他的科学家进行着激烈的论战。对于这种事情一知半解的奥布隆斯基都轻而易举地想起这个术语,可见这场论战曾引起了当时公众的充分注意。
为了这种痴愚的微笑,他不能饶恕自己。看见那微笑,多莉好像感到肉体的痛苦一般颤栗起来,以她特有的火气脱口说出了一连串残酷的话,就冲出了房间。从此以后,她就不愿见她丈夫了。
“这都要怪那痴愚的微笑,”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想。
“但是怎么办呢?怎么办呢?”他绝望地自言自语说,找不出答案来。
二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是一个忠实于自己的人。他不能自欺欺人,不能使自己相信他后悔他的行为。他是一个三十四岁、漂亮多情的男子,他的妻子仅仅比他小一岁,而且做了五个活着、两个死了的孩子的母亲,他不爱她,这他现在并不觉得后悔。他后悔的只是他没有能够很好地瞒过他的妻子。但是他感到了他的处境的一切困难,很替他的妻子、小孩和自己难过。他也许能想办法把他的罪过隐瞒住他的妻子,要是他早料到,这个消息会这样影响她。他从来没有清晰地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他模模糊糊地感到他的妻子早已怀疑他对她不忠实,她只是装做没有看见罢了。他甚至以为,她只是一个贤妻良母,一个疲惫的、渐渐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