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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说了。我可以看看那封信吗?”
“我立刻就去取。不过他并没有拒绝;刚刚相反,斯季瓦觉得满有希望哩,”多莉停在门口说。
“而我却灰心失望,甚至并不抱什么希望哩,”安娜说。
“这是什么意思?基蒂认为会见我就降低了身份吗?”只撇下安娜一个人的时候她暗自寻思。“也许她是对的。但是她不该,她这个同弗龙斯基恋爱过的人,她不该对我这样表示的,即使事情是真的话!我知道处在我这种境况中,任何正派的女人都不会接见我的。这一点从我为他牺牲了一切的那一瞬间起我就知道了。而这就是我得到的报酬!噢,我多么恨他!我为什么到这里来呢?我更不愉快,更难过了!”她听见姐妹俩在隔壁商议的声音。“我现在跟多莉说什么呢!让基蒂看到我不幸,让她庇护我,好使她聊以自慰吗?不,就连多莉也不会明白的。跟她谈没有用处。不过看看基蒂,让她看看我多么看不起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物,我是多么不在乎,那倒是很有意思的。”
多莉拿着信走回来。安娜读了,默默无言地递回去。
“我全知道了,”她说。“这丝毫也引不起我的兴趣哩。”
“为什么?我,恰恰相反,却满怀希望,”多莉说,好奇地注视着安娜。她从来没有见过她处在这样一种奇怪的焦躁的心情中。“你什么时候动身?”她问。
安娜眯缝着眼睛,凝视着前面,并不作答。
“基蒂为什么躲着我呢?”她问,望着门口,脸涨得绯红。
“噢,胡说!她在给婴儿喂奶,她总也搞不好,我正在教她……她很高兴。她立刻就会来的,”多莉不善于撒谎,笨嘴笨舌地说。“哦,她来了!”
基蒂听到安娜来访,本来不愿意露面的;但是多莉说服了她。基蒂鼓着勇气走进来,脸泛红晕,走到安娜跟前,伸出手来。
“我很高兴见到您哩,”她用战栗的声音开口说。
基蒂心上对这个堕落的女人抱有敌意,但又想要宽容她,她就被这种矛盾心情弄得茫然不知所措了;但是她一见安娜的妩媚动人的容貌,所有的敌意就都化为乌有了。
“如果您不愿意见我,我也不会大惊小怪的。我全都习惯了。您害过病吧?是的,您变了哩!”安娜说。
基蒂觉得安娜在用敌视的眼光打量着她。她把这种敌视归之于安娜的难堪的处境,这人以前曾庇护过她,现在自己反而要人同情,因而心里替她很难过。
她们谈论基蒂的病、婴儿和斯季瓦;但是分明安娜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我是来向你们辞行的,”她说,立起身来。
“您什么时候动身呢?”
但是安娜又不回答,她转向基蒂。
“是的,我很高兴见到您,”她带着微笑说。“我从大家的嘴里,甚至从您丈夫嘴里,听到很多关于您的事。他来看过我,我非常欢喜他哩,”她补充说,显然怀着恶意。“他在哪里?”
“他到乡下去了,”基蒂说,脸涨红了。
“请代我向他致意;一定啊!”
“一定!”基蒂天真地重复说,同情地望着她的眼睛。
“那么再见了,多莉!”安娜吻吻多莉,握了握基蒂的手,就急忙忙地走出去。
“她还和从前一样,还像以往那样妩媚动人。真迷人哩!”又剩下基蒂和她姐姐的时候,她说。“不过她有点逗人可怜的地方。可怜极了!”
“是的,她今天有点异样,”多莉说。“我送她走的时候,到前厅里,我觉得她似乎要哭了哩。”
二十九
安娜又坐上马车,心情比出门的时候更恶劣。除了她以前的痛苦现在又添上了一种受到侮辱和遭到唾弃的感觉,那是她和基蒂会面的时候清楚地感觉到的。
“到哪里去,夫人?回家吗?”彼得问。
“是的,回家去,”她说,现在根本不考虑到哪里去了。
“他们怎么像看什么可怕的、不可思议的、奇怪的东西一样看着我呀!他这么起劲地对那个人讲些什么呢?”她望着两个过路的人,这样想。“一个人能够把自己的感受告诉别人吗?我本来想告诉多莉的,不过幸好没有告诉她。她会多么幸灾乐祸啊!她会掩饰起来的;但是她主要的心情会是高兴我为了她所羡慕的种种快乐而受了惩罚。基蒂会更高兴了。我可把她看透了!她知道,我在她丈夫眼里显得异常可爱。她嫉妒我,憎恨我,而且还看不起我。在她的眼里我是一个不道德的女人。如果我是不道德的女人,我就可以使她丈夫堕入我的情网了……如果我愿意的话。而我的确很情愿。这个人很自以为了不起哩!”看见一个肥胖红润的绅士乘着车迎面驶来,她想,他把她当成了熟人,摘下他那闪光的秃头上的闪光的礼帽,但是随后发觉他认错了人。“他以为他认识我。但是他和世界上其他的人一样,同我毫不相识哩。连我自己都不认识我!我就知道我的胃口,正像那句法国谚语说的。他们想要吃肮脏的冰激凌;这一点他们一定知道的,”她心里想,看见两个男孩拦住一个冰激凌小贩,他把桶由头顶上放下来,用毛巾揩拭着汗淋淋的面孔。“我们都愿意要甘美可口的东西。如果没有糖果,就要不干净的冰激凌!基蒂也一样,得不到弗龙斯基,就要列文。而她嫉妒我,仇视我。我们都是互相仇视的。基蒂恨我,我恨基蒂!这是事实。秋季金,coifCfeur。Jemefaiscoifferpar秋季金①……他回来的时候我要告诉他,”她想着忽然笑起来。但是马上又回想起她现在没有可以谈笑的人了。“况且,又没有什么有趣的赏心乐事。一切都是可恨的。晚祷钟声响了,那个商人多么虔诚地画着十字,好像唯恐失掉什么似的!这些教堂、这些钟声、这些欺诈,都是用来做什么的呢?无非是用来掩饰我们彼此之间的仇视,就像那些破口对骂的车夫一样。亚什温说:‘他要把我赢得连件衬衣都不剩,我也是如此。’是的,这倒是事实!”
①法语:理发师。我请秋季金给我梳头。
她完全沉溺在这些思想中,甚至忘记了她的处境,就这样到达了家门口。看见门房出来迎接她的时候,她这才回忆起她发出去的信和电报。
“有回信吗?”她问。
“我找找看,”他回答,望了望办公桌,他拿起一封方形的电报小封套递给她。“十点以前我不能回来。弗龙斯基。”她读着。
“送信的人还没有回来吗?”
“没有,夫人,”门房回答。
“啊,既然如此,我知道该怎么办了,”她自言自语,感到心上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和渴望报复的欲望,她跑上楼去。
“我亲自去找他。在和他永别以前,我要把一切都和他讲明。我从来没有像恨他这样恨过任何人!”她想。看见挂在帽架上的他的帽子,她厌恶得战栗起来。她没有想到他的电报是答复她的电报的,他还没有接到她的信。她想像他现在正平静地同他母亲和索罗金公爵小姐谈着天,因为她的痛苦而感到高兴呢。“是的,我得快点去!”她自言自语,她还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她想尽可能地摆脱她在这幢可怕的房子里所体验到的心情。仆人们、四壁、房中的摆设,都在她心中引起一种厌恶和怨恨的情绪,像千钧重担一样压迫着她。
“是的,我必须到火车站去,如果找不到他,我就到那里去揭穿他。”安娜看了看报纸上的火车时间表。夜车在八点零两分开车。“是的,我赶得上。”她吩咐套上另外两匹马,自己忙着往旅行袋里收拾一两天内需用的东西。她知道她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来了。在掠过心头的种种计划中她模糊地决定采用一种:在火车站或者伯爵夫人家闹过一场以后,她就乘下城铁路的火车到下面第一个城市住下来。
午餐摆好了。她走到桌旁,一闻到面包和干酪的气味,就使她觉得一切食物都是令人恶心的,她吩咐套上车,就走出去。房子已经在马路上投下阴影;傍晚很晴朗,在夕阳中还很温暖。搬着安娜的东西走出来的安努什卡、把行李放到车上去的彼得和分明很不高兴的马车夫,都使她觉得讨厌,他们说的话和举动都惹得她生气。
“我不需要你,彼得!”
“但是车票怎么办呢?”
“哦,随你的便吧,我不在乎,”她厌烦地回答。
彼得跳上驭台,两手叉着腰告诉车夫驶到车站去。
三十
“瞧,又是她!我又全都明白了!”安娜说,那时马车刚走动,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