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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剑和人,大地和天空,几乎都要化为冰霜的刹那间,意外的声音,惊醒了武藏的听觉。
是谁?谁在吹笛?悠扬的笛声穿透附近本城的林间,随着晚风飘过来。
笛声———悠扬的笛声,是谁在吹?
正处在无我无敌、无生死妄念、剑人合一状态下的武藏,从耳中突然窜入可疑的乐声中恢复了意识,重又回到肉体和杂念的自我。
因为,那笛音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记忆里,充塞于他的脑海和全身的肉体,是他永远也忘不了的。
不就是在故乡美作国———高照峰附近———夜夜被人追捕,饥寒交迫、头昏眼花的时候,传来的天籁之音吗?
那时———
犹如牵着自己的手,一直在呼唤着:出来吧!出来吧!造成自己被泽庵抓住的机缘,不就是这笛声吗?
即使已经忘记此事,但当时武藏潜在的神经也一定受到强大的冲击感动而无法忘怀。
不就是那时候的笛声吗?
不但笛声一样,连曲子也完全相同。啊!错乱的神经里,有一部分在脑海里叫着:
———阿通!
脑海里闪过这个声音的同时,武藏的四肢百骸,忽然就像雪崩一样,顿时变得脆弱异常。
对方当然察觉出他的变化。
四高徒终于找到武藏的大破绽。
“杀!”
随着一声大喝,武藏看到木村助九郎的手肘,好像瞬间长了七尺,已直逼眼前。
“喝!”
武藏的神志又回到刀尖。
他感到全身的毛发好像着了火一般充满热气,肌肉紧绷,血液像激流般在皮肤下窜流。
———被砍到了。
武藏立刻感受到左手袖口破了一个大洞,手腕露了出来,看来是连衣带肉地被砍到了。
“八幡神!”
在他心中,除了自己之外,还有神明的存在。当他看到自己的伤口时,迸出了如雷电般的叫声。
他一转身。
换了个方位,回头一看,刚刚砍到自己的助九郎背对自己,正站在刚才自己的位置上。
“武藏!”
出渊孙兵卫大叫一声。
村田和庄田也绕到武藏侧面。
“呀!你也不过如此!”
武藏不顾他们的叫骂,用力一蹬,跳到一根低矮的松枝上,然后再一跃,又一跃,头也不回地隐没在黑暗之中。
“胆小鬼!”
“武藏!”
“无耻的小子!”
往城中空濠急落的悬崖附近,传来如野兽跳跃般的树枝折断声。袅袅笛声,依然回荡在夜半的星空。
17
那是条深达三十尺的空濠。虽说是空濠,但深暗的濠底可能积了一些雨水。
因此,顺着长满灌木林的悬崖滑下来的武藏,中途停了下来,扔一块石头试了试,紧跟着跳了下去。
像从井底仰望天空一般,星星看起来更遥远。武藏咚一声,仰躺在濠底的杂草丛中,大约有一刻钟,动也不动一下。
他的肋骨剧烈地起伏着。
渐渐地,心、肺终于恢复正常。
“阿通她不可能在这柳生城,可是”
即使热汗已凉,呼吸已经平顺,如乱麻般的情绪还是不容易平静下来。
“那一定是错觉。”
可是他又想到:
“不,人世间变化无常,搞不好阿通真的在那里。”
他在星空中描绘阿通的脸庞。
不,她的一颦一笑,根本不必描绘,经常不自觉地映在他的心中。
宫本武藏 水之卷(57)
甜美的幻想,突然包围着他。
她曾在国境的山顶上对他说———
除了你之外,我不会再喜欢别的男人了!你才是真正的男子汉,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在花田桥头,她还说过———
你来之前,我已经在此等了九百天了。
那时她还说———
如果你不来,我就在这桥头继续等下去,十年、二十年,即使等得头发都白了带我走!多少苦我都可以忍受。
武藏心中隐隐作痛。
他迫于无奈,辜负了她的一片纯情,乘隙而逃
她不知怎么怨恨自己呢!她一定对这个无法理解的男人,恨得咬牙切齿吧!
“原谅我!”
武藏口中不知不觉念着当时自己用小刀刻在花田桥栏杆的话语,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悬崖上面,突然传来人声:
“没在这里!”
武藏看到三四支火把在林间晃了几下之后就消失了。
他意识到自己在流泪,恨恨地说:
“女人算什么!”
连忙举起手拭去泪水。
他踢散幻想的花园,翻身跳了起来,再次望着小柳生城黑色的屋影。
“先别说我胆小鬼、无耻,我武藏可没说要投降!暂时退兵可不是逃走,是兵法的运用啊!”
他在空濠濠底走来走去,但怎么走都走不出空濠。
“我一刀都还没出手呢!四高徒不是我的对手,还是见柳生石舟斋吧!走着瞧!会战———现在才要开始呢!”
他拾起地上的枯木,劈劈啪啪地,用膝盖折成好几节。然后,插入岩壁的缝隙里当踏脚石,直攀而上。不久,他的身影便出现在空濠的外侧了。
此刻,已听不到笛声。
城太郎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但是,这一切都不存在于武藏的思绪中。
现在他的心中只有旺盛的———旺盛得连自己都控制不住的———血气和功名心。他此刻只想为这般惊人的征服欲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眼中燃烧着全部的生命之光。
“师父———”
远处的黑暗中,似乎传来呼唤的声音,但一凝神细听,却又听不见了。
是城太郎吗?
武藏突然想到他,不过立刻又转念一想:
他不会有危险的。
因为刚才虽然一度在崖腹出现火把,但消失之后,再也没见到踪影,似乎城里的人并没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
“趁这个时候,去找石舟斋。”
他在深山的树林和山谷间到处乱走,有时都怀疑是不是跑到城外了。但是看到到处出现的石墙和城壕,还有像粮仓般的建筑,又让他确定自己还在城内,但是怎么也找不到石舟斋的草庵。
他曾听绵屋客栈的老板说过,石舟斋不住在本城,也不住在外城,而是住在合内某个地方的一个草庵,安享余年。他决定,只要找到那个草庵,就要直接叩门而入,拼死也要见他一面。
他找得失神,几乎要大叫:
“在哪里啊?”
最后,走到笠置山的绝壁前,看到后门的栏杆,才又无功而返。
出来!看你是不是我的对手!
哪怕是妖怪变的也好,他真希望石舟斋现在就能出现在他面前。他四肢百骸充满的斗志,让他在夜里也像个恶鬼一样到处游走。
“啊哦!好像是这里!”
他来到一个往城东南方倾斜的坡道下方。那附近的树木都经过仔细的修剪,应该是个有人居住的地方。
他看到一扇门!
那是利休风格的茅草门,杂草蔓生到门栓处,围墙里面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哦!就是这里!”
他往里面窥视了一下,景色像个禅院,竹林中有一条小路,沿着坡道直攀而上。武藏正准备翻墙而入。
“不,等等!”
门前清扫得一干二净,随风飘落的白色栀子花,显现出主人的风骨。这个情景,抚平了武藏莽动的心,他突然注意到自己散乱的鬓发和衣着。
“不必这么急。”
特别是他感到疲倦了。他觉得在见石舟斋之前,必须先休整一下自己。
“明早一定会有人来开门的,就等到那时候吧!要是他还是拒绝见修行武者,再采取对策。”
武藏坐到门边,背靠着柱子,立刻呼呼大睡。
星空寂静。白色的栀子花,在晚风中摇曳生姿。
一滴冰凉的露水落在武藏脖子上,他睁开眼睛,不知不觉天已破晓。饱睡后的武藏,感受到晨风的清凉,以及从耳际流转而过无数的黄莺歌声。顿时之间,犹如脱胎换骨般精神为之一振,所有的疲劳也一扫而光。
他揉揉眼睛,抬头一看,火红的朝阳正踏着伊贺、大和连峰的山头,慢慢上升。
武藏猛然站了起来,充分休息后的身体,一晒到太阳,立刻燃起希望,充满功名和野心。
“唔、唔———”
他忍不住伸了个懒腰,活动手脚,催动蓄满了力量的躯体。
宫本武藏 水之卷(58)
“就是今天了。”
他不觉喃喃自语。
接着他感到一阵饥饿。连带也想到了城太郎。
“他不知怎么样了?”
他有些担心。
昨晚对城太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