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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天济脸色煞白,瞠目结舌,嗫嚅半日吐不出一句话来。
鲍宽忽的冲进来嚷道:“那倪贼在哪里?看我揭了他一层皮去。”
狄公挥手示意衙丁将倪天济押到一处别室,让乔泰细问。鲍宽迎面拦定,不让放行,举手便欲打倪天济。
狄公喝道:“鲍相公自重!本官面前竟这般放肆!”
鲍宽乃醒悟,不觉赧言。低倒了头,揪胸顿足。
狄公道:“鲍相公不必如此狼狈。本官实与你说了吧,令阃是被人错杀的。”
“错杀的?”鲍宽抬起头来,惘然望着狄公。
“是的,歹人杀错了人。歹人跟踪追杀的原是那卖蟋蟀的盲姑娘。那盲姑娘先到一步,也先走一步。令阃与那盲姑娘十分相像,又背脸对窗,结果被歹人丝巾勒死。”
鲍宽听罢,不觉呆了半晌。忽又道:“拙荆几番与那盲姑娘买蟋蟀,想必认识。凶手正用她作引线,摸来这里杀人。”
“鲍相公先回府吧。倪先生的话与这里沈嬷嬷、文竹的话也都听见了。——令阃素娴内则,无一丝不贞。与倪先生约会,固大不妥,但绝无苟且之举,并没玷污你鲍府的名声。”
两个衙丁扶定鲍宽退下,坐轿回府第不题。
狄公转到乔泰审倪天济的右厢,见陶甘也在这里。彼此只是促膝谈心,知道这事倪天济无辜。
乔泰见狄公进来,禀道:“凶手原来从屋顶下来。小轩的窗户外有一株大树,正可隐伏。我与倪先生适才去看了,果然新折断几根枝桠。”
倪天济双眸失神,泪痕满面。
狄公劝道:“尽管你与杏枝恋情在先,但红绳失系,不得已她已成了鲍夫人,也是运命。快将这段不幸事忘却吧。与有夫之妇过往甚密,没有一个好结局的。”
倪天济嘿然。
狄公命乔、陶两人陪同倪天济一起去街上吃顿酒饭,夜膳罢再来找他。——他则与姚泰开回去都督衙门,有话要细问。
第十七章
狄公与姚泰开坐一顶官轿回衙。——路上狄公紧蹙双眉,默然无一语。姚泰开则如坐针毡,心中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回到都督府衙门,狄公下轿自顾急趋西厅书房。姚泰开心怀鬼胎,后面趋步跟定。
狄公命姚泰开隔书案坐在对面。自己慢慢呷了一口茶,乃开口问:“姚先生是如何认识那个卖蟋蟀盲姑娘的?”
姚泰开蓦地一惊,干咳几声乃道:“狄老爷,这事平淡无奇。我往昔爱玩斗蛐蛐,她几回卖与我蛐蛐,都是名种,价格也低廉,故而认识。”
“这盲姑娘住何处?”
“听说住在狮子坊里。不过,我从未去过她那里都是她来找我的。”
“她叫什么名字?”
“她自称兰莉,也不知姓什么?”
狄公厉色道:“这盲姑娘确实卷入杀害鲍夫人杏枝的阴谋,来历蹊跷,行迹诡秘。我立即传命追捕她到案。——待捉到她时再—一核合你刚才的话。此刻你将那里开颜居的几名女子,丫环的名姓,年甲—一开具来,以备官衙查稽。”说着扔过一叠素笺与一管笔。
姚泰开打开砚盒,便一笔笔细写起来。狄公转出书房命巡丁军校道:“少间这位姚先生出去衙门时,你们务必后面紧紧跟着,不可让他走脱了。他朝法性寺那别馆去,即来这里禀告。倘若他去其他什么地方与一盲姑娘私会,立即拘拿了押来衙门。总之,一步不松跟定他,又不能让他察觉。见有异常举动,立即回来报我。”
他走进书房时,姚泰开刚写完。狄公草草看了一遍,略表满意。道:“姚先生此刻可以回去了。有事我会派人传话你的。”
狄公进罢夜膳,陶甘、乔泰也回到了衙门,三人踱回书房,狄公便先说自己对这一连串事件的见解。
“那盲姑娘兰莉分明是个关节人物。她像是在单枪匹马追寻什么踪迹。柳大人死时她必定在场,但不知谋害柳大人的具体细节,只疑心是花塔寺一带作的案。——罪犯们也发觉了这一点,故暗中追踪她,欲置她于死地,错杀了鲍夫人便是明证。凶手或许是受雇的水上人,因为杀人手段正是水上人特有的丝巾。——目下盲姑娘处境危险,我们得迅速探知她的下落,予以救助。她的举止分明是协助我们。”
乔泰问:“这杀人阴谋会不会与曼瑟遣人害我有关?香客与水上人或恐有密约。”
“这一点我也甚不解。曼瑟如何晓得你要去倪府呢?那是我临时想起的。再说即便那两个番人暗中盯梢你到倪府,又如何来得及回去向曼瑟讨示,再潜入那圆穹大厅内伏击。”
乔泰咬牙道:“我非要亲自将曼瑟那贼捉拿。头上这个鸡子般大的疙瘩,便是记恨,誓不两存。——晚上我拟与陶大哥街上去转转,顺便也寻找那个盲姑娘,陶大哥识得她形貌。”
狄公答允:“无论有无收获,半夜之前务必来此一趟。恐怕朝廷已有密旨差军驿送来。”
第十八章
陶甘、乔泰出来都督府衙门,商议定先去市场打听蟋蟀行情,探问明市内蟋蟀多的地方。兰莉盲目,她的行迹所至必与捕捉蟋蟀有关。
两人寻到了禽虫市,果然还有三五个蟋蟀摊,生意冷清。忽见一个孩童擎着个细竹笼叫卖。摊主大声叱责,驱其滚开。孩童刚强辩几句,竟被一摊主拧了耳朵提到老远。又批了几个巴掌。孩童哭骂着走了。
陶甘急忙跑步追上:“小兄弟,有何委屈。你那竹笼的蛐蛐卖与我吧。”说着塞上十个铜钱。
孩童破涕为笑,道了谢,正欲离去。陶甘拉了衣角问道:“小兄弟,打问个信息。这几日哪里能捕到好蛐蛐?”
孩童道:“南海神庙后有一片空地,原有许多蛐蛐可捉,此刻已被工程封闭。要捉蛐蛐恐只能上试院去试试了。”
陶甘听得仔细,回头与乔泰说了。
“我早应想到试院了。那里偌大一个空院场,又有许多门格。州府三年开科分试,热闹一阵,平时却废弃不用的,正可藏匿人物。——兰莉在那里既可藏身,又可捕蟋蟀,岂不两便。”
两个赶紧离了禽虫市,街上买了一盏灯笼便匆匆向试院而来。——试院在州学后背,左邻法性寺睡佛阁,十分幽静。
入夜试院像个坟场。空院上野草萋萋,虫声嘤嘤,很是荒凉。陶甘、乔泰逾木栅而入,毫不费力。
他们团团走了一圈,空廓廓的门格撒了围幕,像一尾齐整的鱼骨,如何藏匿得人?
正觉踟踌,忽见大门楼阁上闪出一点灯火。——那里照例是守院的老衙卒寝息之处。但楼阁上还有一排房栊,阒无灯火。藏匿着人,神不知鬼不察。
两人遂悄悄摸上楼阁,绕避过老衙卒房间,见两面房栊都锁闭着作库房,堆屯杂物。忽听得最后一间房门一动,闪出个黑影,长发披散。两人还疑心看花了眼,拔脚紧追上去,早没了影踪。乃回进房里一看,却有一张竹榻,整齐堆造着枕衾。桌上一个小小银丝笼盒,里面果然蹲着一匹蟋蟀。用灯笼一照,桌上竟有两张地图,一张是广州江湾的山川地形图,另一张则是怀圣寺番坊周围的街市图,五仙旅店上还加了个红圈。
乔泰道:“这盲姑娘怎么看得地图?五仙旅店上打了记号,莫非与我有关?”
陶甘也觉怪异:“眼睛瞎的,竟跑得如此迅疾,一转眼工夫,便不见了。”
正说着话,忽听到楼阁下有女子呼救。两人急忙奔下楼梯,四面搜寻。乔泰见一小门边有动静,正侧耳细听,突然一条丝巾飞来圈住了他的脖颈,乔泰伸一手后去,扭住了那人手腕,用全身力气反压下去,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那黑影倒地不动。乔泰赶紧脱解下丝巾,果然一端系一枚银币。
“又是水上人!’乔泰狠狠地朝那人踢了几脚。回头却见陶甘正挣扎呼救,赶忙又上去解了他脖颈上的丝巾,方喘过气来。那歹人早已逃之夭夭。再细寻那女子,哪里还有踪影?
第十九章
狄公正在灯盏下作笔记,见乔、陶两个髻散衣乱,狼狈归来。惊问:“出了什么事?”
乔泰、陶甘坐下,又连连灌了几碗清水,乃将州学试院内一番际遇细禀一遍。
“那个捉到的活口呢?”狄公问。
“唉,别提了,未到衙门口,已没气了。仵作道压断胸骨头,夹憋死了。”
狄公愠怒,来回踱步。
陶甘将蟋蟀丝笼从袖中取出,又小心将两张地图铺摊在书案上。蟋蟀在丝笼中“啾啾”叫起来。
狄公发现两张地图都是十年前绘制的。怀圣寺香坊那一张,五仙旅店上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