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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见房里左墙下有一张紫檀木大床,一幅暗蓝色床帘将大床罩得十分严实。床边果然有一扇小门,小门这边并排按着梳妆台和书桌。
狄公走近梳妆台,看了看台上一面古铜菱花镜,便十分兴趣地一件一件欣赏起台上摆列着的胭脂膏罐、铅粉盒。
看罢胭脂花粉,秋会又踱到书桌边观赏起桌上的文房四宝来。秋分惊奇发现一枚龟形端石大砚上还留有浅浅一层黑水。砚边搁着一段八棱描金龙香松烟墨和一支象管紫狼毫,笔端尖颖上还蘸着黑墨。
狄公忙转身走到紫檀木大床边,揭开长长的、拖到了地上的床帘,见床上凉簟、绸衾、枕套,茵垫甚是干净,隐隐还有脂粉香味。
狄公正待拉上床帘,不由一对眼睛紧盯着地面。他小心蹲下身子,掀起右边床帘一角,仔细察看老虎爪子形状的床脚和青石地面。
突然,他站立起来,对陶甘道:“你看看地上那些黑色污斑!”
陶甘蹲了下来,用指尖蘸了点唾沫擦拭了一下青石地面的污斑,说道:“这是墨点的痕迹,老爷。墨点虽被擦干净了,但已渗进了石板,留下了斑迹,不易擦掉了。除非用沙子慢慢细磨。”
狄公拽着柔滑细洁的床帘细细检查,猛见床帘背面有一块指尖般大的褐色血斑。
“陶甘,你看这个!”
陶甘俯身一看,略有所悟。
“梅夫人!”狄公脸色冷峻,严厉地说道。“梅先生是死在这个房间里的!”
梅夫人的脸色顿时变白,象泥塑木雕般愣着不动了。
“梅先生是被人谋杀的。凶器便是那方龟形端砚。他的脑壳被人用端砚击碎后,人便跌倒在这床脚边的地上。地上沾着了他头上的血迹和石砚里未干的墨汁。——血迹和墨汁都被擦去,但地上却留下了污斑。这床帘的线缝间也沾着了血,尤其是床帘背面那块指尖般大小的血迹更说明问题。”
狄公望了一眼卢大夫,冷冷地说:“这就是死者面颊上留有墨污的原因,卢大夫竟没有看出来?”
卢大夫道:“老爷单凭那么点墨斑便断定梅先生系被人谋杀,未免太轻率了吧!怕没有其他证验。”
狄公微微一笑:“卢大夫,死者脸颊上的墨污以及这床帘、地上的墨血污斑还只是间接的证验,直接的证验则是梅先生死亡的时间上,你们俩都向我扯了谎。你说发现梅先生尸体约在亥时,那就意味着梅先生是在亥时之前摔下楼梯的。然而,他又为何手擎一支蜡烛呢?花厅横梁下那盏大红灯笼通常要点到午夜才熄灭。亥牌时分走廊和楼梯口照例都照得很亮。”
梅夫人和卢大夫惊惶万分,面面相觑。
狄公厉声道:“梅夫人,卢大夫,你们还不知罪!梅先生正是被你们俩个谋害致死的。”
第十八章
京兆府署衙门晚衙就要升堂了。陶甘一面服侍狄公穿戴,一面问道:“老爷,你当时到梅先生书斋是为了找寻凶器的吧?”
“不,我去书斋为的是想看看海先生临死之前正在写些什么东西。我当时最疑惑不解的是他脸颊上的那几点墨污。正如你所说为,那墨污可能是他在磨墨时不慎沾到脸上的。然而我发现他书房里的墨砚齐齐整整,并没有用过。他在看他的《金匮医方》。我立即想到会不会是另一块石砚将他的头击碎的。那必定是一块较大的名贵石砚,并且不久前还用过。因为砚上墨汁未干,只有名贵的砚石剩余的墨汁才不会很快干凝。”
“那么老爷又是几时疑心到梅夫人谋害了她的亲夫呢?”
“梅府那老管家告诉我花厅横梁下那盏大红灯笼通常要亮到午夜,我便警觉到梅先生之死有蹊跷。再说,一起偶然的意外事故——梅先生从楼梯上摔下来——又怎么会安排得如此周密齐全,天衣无缝呢?你想想,那支跌落在楼梯口的蜡烛,梅夫人故意还让它一直横倒在那里,这便是很不近人情了。那一只搁在楼梯中间的软毡鞋,那荷花苞蕾尖端的鲜血,这一切大细致、太工巧了。反而使人想到是凶手深思熟虑后的故意安排。
另外,梅夭人过去原是海棠院的名妓,而梅先生是一个谨严正统的人物,他的年龄又比梅夫人大了二十多岁。这就自然而然使人想到这一类疑案中最通常习见的三部曲:年迈衰老的丈夫,年轻美貌的妻子,俊俏凤流的情夫。我起初之所以不怀疑梅夫人的品性操行,只是深信梅先生自有理智的遴选妻子的眼力。——如今才知道我的想法错了。“
陶甘道:“花厅东厢房正是梅夫人与卢大夫幽会最理想的地方。”
狄公道:“我一听老管家说东厢房通花园竹径又通府外大街,便坚持要看一看这厢房。果然在那厢房里找到了最重要的线索。梅夫人说东厢房三个月没人住过了,但我见梳妆台上的胭脂铅粉最近还有人用过,床茵上也有人睡过,非但不见积了尘土,而且还有胭脂香味。当然揭示案情真相的主要线索还是地上和床帘背面的墨斑血污。
“显然,梅先生半夜或后半夜突然撞进东厢房。那一对情人慌作一团。所谓奸近杀,那男的便抡起书桌上一方端砚猛击梅先生头部。梅先生跌倒在床脚边的地上。然后那两个凶手便将梅先生尸体拖到了花厅的楼梯下。
“因为那时大红灯笼已熄,故他们玩出了梅先生手擎蜡烛的拙劣花招。——试图将罪行掩盖得天衣无缝,反致露出破绽,所谓画蛇添足。那横倒的蜡烛,软毡鞋,荷花苞蕾石雕的血迹都是不必要的蛇足。记得你说过,从那又高又陡的楼梯摔下来,无论如何都要毙命的,何况又是一个年近七十的衰迈老人。不需任何布置,谁都会相信这个意外事故。然太实则虚,故反而露了马脚。”
“老爷,那卢大夫又是如何被你看破的?”陶甘又问。
“卢大夫除了在梅先生死的时间上自作聪明,意图瞒哄我们外,另一处又自作聪明说了谎话。叶夫人自尽时,他正在叶府,我当时已略知梅夫人身世,且刚对梅先生之死又起疑心。我问他梅夫人可曾是海棠院的行首,他如回答说。他不十分了解梅夫人的身世,我当然一无所获。但他却一口咬定梅夫人出身于泾阳世家巨族,并不曾当过妓女。
于是我便明白他对梅夫人的底细一清二楚,只是意图隐瞒我们罢了。目的很清楚:曲意回护梅夫人,使我们不疑心到梅大人犯有通奸之罪——“
内衙门突然被推开,马荣匆匆走了进来。
“蓝白小姐在衙门值房等候,她说她有要紧之事要详禀老爷。”
狄公道:“我也很想见见这位蓝白小姐,可此刻没有时间了。马上就要击鼓升堂。”
“她说事关重大,须得在升堂之前叩见,怕耽误了,弄出大错。”马荣更急了。
“她说出了什么事没有?”
“没有。她只一味要见到老爷再肯细说。”
“那么,还是请她耐性等候,我晚衙理事完毕再进来细禀。”
衙堂上一声锣响,三通鼓毕。衙卒、牙将、吏员、书记分列两行。狄公紫袍玉带升上高座。乔泰、马荣侍立背后。陶甘坐在录事一旁,相机助问。
狄公将惊堂木一拍,喝道:“本衙晚堂审理梅亮遇害一案。现将被告卢鸿基带上堂来!”
不一刻,衙卒将卢大夫带到堂上。卢大夫一见狄公,无限冤屈地跪倒在丹墀下。
狄公道:“卢鸿基,你身为医官,不思奉公积德,洽病救人,反而拨弄是非,专一搅混,伪证诬供,该当何罪?本堂先点破你两点:一是梅先生死亡时间,二是梅柳氏身世履历。允你如实重供,再敢有半点搪塞遮瞒,欺骗本堂,待我勘破,定不轻饶。”
卢大夫叩头及地,哭丧着脸说道:“老爷明镜高悬,察观秋毫,小人焉敢有半点欺心瞒上。这伪证诬供之罪,小人不敢抵赖。只是小人确不曾谋害了梅先生。小人苟且之事诚有,只行凶害命一项小人委实不敢,还望老爷据实明断。”
狄公道:“你须将梅先生遇害那夜之详情细细叙来。那夜梅先生夫妇邀你共进晚膳,——便从这里开始说起。”
卢大夫供道:“晚膳后,我们聊了一回天。梅先生要去书斋看书,我便去老管家房中送药。梅夫人也说身体不适,我也抓了点药给她。——于是我便告辞回家了。”
“那么,”狄公道:“后来你听见东院花厅梅夫人高声尖叫又急忙赶去之事纯属虚造了?”
“是的。老爷,小人知罪了。翌日一早我又赶去梅府,想看看老管家的病情有否好转。记得是梅夫人亲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