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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国泰道:“我来管设鱼网,廖隆去找几名渔民来,就这样试试。或许狄大人真是飞虎团的克星哩。颜源你陪同狄大人去梅玉房里休歇,我此刻要上戍楼去换番。”
他转回头对狄公说:“庄园里已开始宵禁,戍楼上每两个时辰轮番当值,监视飞虎团的动静。”
“我理应也充一个数,我替换你的当番如何,闵先生。”狄公说道。
闵国泰迟疑了一下,只得答应了狄公严正的请求。
“好,你的当番时间从前夜亥时到后夜丑时,颜源从丑时到天亮卯时。”
阅国泰说着便与廖隆去库房整理鱼网。颜源将狄公领到了三楼上梅王小姐的房间。
颜源在门口停下了脚步,苦笑着说:“老员外安排你大人住这房间,实在令人不解。这房间里刚死了人。狄大人如果嫌不方便,可以换到下面大厅的西厢房去,那里现在空着。”
“不,这房间环境甚是清静,我就在这里住吧。”狄公坚持道。
颜源无奈,拿出钥匙将房门打开。房间里阴冷黑暗。颜源熟练地将桌上的蜡烛点亮,一面指着房间里整齐的陈设说道:“梅玉小姐是个淡雅素洁的人,你看这些摆设便可明白,那扇折门外是一露台,梅玉小姐最喜欢在夏天的夜晚独个坐在那里弹琴赏月。”
“闵小姐可是独自一个住在这层楼上?”
“是的。这三层楼上没有其他的房间了。小姐也喜爱这里清静。好了,我让仆人替你送茶来,你好好休歇一下,半夜我再来唤你去戍楼值番。”
颜总管走后,狄公将皮袍穿上。这房间相当阴冷,且折门关闭不严,一丝丝北风透了进来。他将宝剑放在桌上,打量起这房间,房间的地上铺着一条很厚的草绿地毯,靠门右手安着一张狭小的床,床四面悬挂着一幅绿色纱罗账,床边也照例堆起四个朱漆衣箱。折门边是一张梳妆台,台上一面银境闪闪发光,境下是铅粉盒、胭脂膏。靠门左首一座古色古香的几上安放着一架古琴。临窗是一张雕镂得精致细巧的书案,书案旁立着湘妃竹书架,书架里整齐堆着一函一函的书,书册间往往插着象牙标签。靠书案的墙上挂着一幅春冰寒梅图,看其款识系出于齐梁时代一个名画家之手。书案上砚墨纸笔无不精美。狄公微微点头,他这才知道梅玉是一个有相当文化素养的、兴趣多面又典雅娴静的姑娘。
狄公在书案前的一只乌檀木凳子上坐了下来,一面捋着颌下一把又浓又黑的美髯,一面陷入了沉思。
他想,他对武备的意见,即用鱼网捕人的想法虽无很大把握,但显然已起到了为这个庄园里的人壮胆的作用。看来最可靠的还是由他亲自出面与那帮飞虎团谈判,倘使强盗扣留了他作为人质,朝廷闻讯便会出来干涉,因为他此刻已是朝廷里的重要官员。强盗一旦知道了他的真正身份,毕竟胆怯,那敢轻率杀害?他知道如何一步一步将这帮强盗一网打尽。
不知怎的,他想着想着又想到了闵员外的那二百两金子。侍婢翠菊固然可能知道放钥匙的地方,但狄公隐隐察觉到某种事实被人故意掩盖了,可他一时又说不明白究竟这个事实是什么。闵老员外很疼爱他的女儿,但他也相信翠菊不会偷钱。老员外又为什么偏偏要我这个过路的官员住在他刚死了的女儿的房间里呢?
几下敲门,一个驼背的老仆走进房里将茶盘棒上。刚待要走,狄公叫住了他。问道:“梅玉小姐犯心脏病时,是不是她独个在这房里?”
“嗯,她就躺在那张床上,穿着一件白绸长裙。那正是吃晚饭之前,颜先生上楼来敲门,她不回答,颜先生下楼去叫来了闵先生和我。我们进房来时。她就直挺挺地躺着。闵先生叫了她几声,她也不回答。闵先生上前推了她一下,竟不动弹,便觉不妙,又慌忙替她切脉。我见闵先生脸色顿时吓得发白,口里说了句:‘唉,竟是这样快就死了’。颜先生闻言也惊了手脚,命我下楼去叫我老伴给两人抬一张竹榻来;文吩咐不要马上去禀告老员外,怕他有病受惊不起。我同老伴抬来竹榻时,颜先生便叫我们将小姐尸身先抬到楼下大厅后的佛堂里。我当时记得小姐的尸身还怪沉的。他又叫来廖先生帮我们将小姐尸身放人棺材。廖先生当时就发了呆,最后还是我同老伴将小姐匆匆放进了棺材的。”
狄公说:“明白了,你可以下去了。”
老仆走后,狄公想找柄梳子梳一下胡子,他拉开了梳妆台的抽屉,发现抽屉里有一个锦缎卷轴。他解开了卷轴的丝带,慢慢展开,原来是一幅娉婷女子的画像。边款题着:“梅玉二八芳龄写影”八字,显然是梅玉小组三年前的画像。狄公将画像展开在书案上细细端详。
画像上的梅玉,侧面半身,乌黑发亮的长发在脑后梳扎了一条蓬松的大辫,双肩水蛇般瘦削,纤细的右手拿着一枝梅花,紫绡轻衫上也绣着梅花的图案。她的险隐隐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女性的魅力,细眉略有点高,双颊略有点凹,鼻尖微钩,嘴唇微紫,只是那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灵光闪烁,射出一种令人不安的贪婪神色。
画家不愧是个高手,神明写照全在那转盼若生的眼睛上,狄公看着那眼睛,心里不禁略略一怔,仿佛这位死去的小姐正走进了她的房间。狄公感到阵阵寒噤。
窗外大雨滂沱,漆黑一片。他放下了画像,听了一会雨声。他不明白画像上那眼睛为什么竟使他感到格外不安。他踱步到书架前,将那《列女传》、《女儿箴》、《金闺宝训》一类的书搁到一边,一函四位南朝诗人的合集引起了他的注意。因为诗集的许多页码上都夹了绢箔或插有牙签,这说明梅玉小姐非常喜欢读这些诗。狄公马上发觉这四位诗人都是郁郁厌世而自杀的,他抚摸着胡子,思索着这个发现可能的含义。当他再翻阅其他的书籍时,更感到迷惑不解了。因为许多竟是道家养生炼气、转丹合汞、人卦阴阳,鬼仙符录之类的著作。狄公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又回到书案前,挪近蜡烛,慢慢揣摩起那轴画像来。
狄公终于明白了,这位可怜的姑娘患了心脏病,日夜为生命不久担忧。她害怕她婚前就会死去,病态的心理驱使她从幻想破灭而悲观厌世的诗人作品中寻求安慰,她的这对贪婪的大眼睛正是她对美好生活渴望和追求的写照。他也明白了,梅玉之所以把这轴画像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只是为了每天梳妆时可以对着镜子比较,寻找那怕一点点病情恶化的迹象。她对梅花的偏爱也是很自然的,因为梅花是严冬过去、新春到来的象征。这个可怜的姑娘幻想自己的生命如同梅花一样坚强、一样姣美、一样雅洁。她的名字又正占着一个“梅”字。
狄公在床上躺下,听着屋外单调的雨声。闭上眼睛努力想睡一会,然而梅玉的画像却像幽灵一样一直浮现在他的眼前。有时他甚至感到梅玉就在他面前正娇啼凄凄地向他泣诉自己的不幸和冤屈。大概还是太疲乏了,他终于睡着了。
颜总管摇了摇狄公的肩膀,狄公惊觉地醒来。他发现此时窗外的雨已经停了。
颜源说:“我下戍楼时看见那强盗的山洞里火光很亮,不知他们正在干什么?”
他提着一盏长明灯在前面为狄公引路。
潮湿、漆黑的庭院里靠墙有三个人挤作一堆打鼾。颜源用长明灯照了一下他们三人,说道:“这就是请来的三个渔民,他们已在门楼上安放了一张大鱼网,一有情况马上可以将大网撒下,网住从门楼下进出的人。”
狄公满意地点了点头,随着颜总管上到了东戍楼。
戍楼四面有栏杆护定,尖顶很低,不仅可以防风雨,而且可以避乱箭。居高临下,戍楼外平川岗峦历历在目。
颜总管安排了狄公的值番,仍没有走开的意思,他将长明灯放在地上,凑到了狄公身旁。
“狄大人,你看飞虎团在山洞里点起了大火,他们想干什么?”
狄公凝视了一晌:“天晓得,可能是为了取暖吧。”
他向后看了看,只见漆黑一片,哗哗的河水夜来流声更急。风虽停了,但戍楼上甚是寒冷,狄公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说道:“我见闵员外说话瞻前顾后,吞吞吐吐,好像有什么心事。但我可以断定他是个相当精明的人。”
“当然。”颜源答道,“他既精明,为人也正直厚道,又肯周济贫寒,闲常处理事务也公心大度,故在庄园颇得人心。老员外很有钱,闵家在这里经营了好几辈,他在州府的几家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