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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掌柜微微一惊,答道:“当年宫中搜索了七天七夜,尚不见个影踪儿。我看来那御珠必是皇后娘娘自己藏匿无疑,她偷偷藏过了那颗御珠,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将皇上宠嬖的几个妃子整治,最后将她们竟折磨至死。皇宫似海,那金门宫墙里不知发生过多少人间悲剧。再说,即使是外人胆大偷了,却永远不敢露眼,更不敢出脱,且又担了杀头的风险,何苦来呢?”
狄公问:“‘如果这御珠真是被外人盗出皇宫,难道便真的无法脱卖?”
“当然,绝对的没法子。四海之内,九州之中,谁敢做这宗买卖?不过不过,倘若盗珠者与住在广州、泉州等沿海地方的波斯、大秦、大食等番客番馆有来往,那他便可将这御珠卖给他们,获得巨额的钱财。如果这样,那颗御珠早就出了洋,到遥远的国度去了。老爷,我思想来这倒是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脱卖御珠的法子,既赚得大量金银,又不会冒多少风险,招致可怕的后果。”
狄公频频点头,恍若有悟。忽然他又问道:“杨掌柜,你曾经到过曼陀罗林中的白娘娘神庙没有?”
杨掌柜低下了头,沉思片刻,答道:“老爷,我倒是几番想去瞻拜,只因那密密的曼陀罗林早没路可通了,故夙愿未酬。再说当地百姓十分迷信白娘娘,擅自闯入往往有不测之祸。不过,老爷,我虽没有见过那神庙,却有一册书,这书中有那神庙详备的描述。”
杨掌柜说着站起身来去那书架中取出一册书递给狄公,说道:“这册书是老爷的一个前任刻印的,都有好几十年了。”
狄公接过书翻了翻,又回递给了杨掌柜:“我衙里也有一册同样的书,书中对白娘娘神像的描绘甚是精细哩。”
“老爷说的是。我何尝不想亲眼看看那尊神像?”杨掌柜的眼中闪出神往的光辉,灰白的两颊浮现出一层微微的红晕。“听说那神像是汉朝的遗物了,连同它的台座,是用一整块白玉石雕琢而成的。神像前有一方祭坛,献祭的后生就在那祭坛上被宰杀,用他的血来洒祭白娘娘的神像。当然这是过去的风俗了。如今老爷能否将那片曼陀罗林整修了,再筹款鸠工重建神庙?老爷只需说白娘娘对自己的神像被废、神庙被毁感到愤怒,近来已屡示凶兆,眼见要降下灾难来了。当地百姓闻说是要重建神庙必是欢欣雀跃,纷纷服务义役。老爷,这是一座汉朝古庙,倘修得焕然一新,重起香火,足以成为濮阳城一处古迹名胜。老爷顺民情,成美举,也是移风易俗的大事,又何乐而不为?”
狄公听罢,连声称道:“这真乃一个恳挚的建议,我将好好加以考虑。但我却不喜那神庙又重新弥漫起淫祀的香火,这是有悖圣人教诲的。噢,杨掌柜,衙门里还等着我升堂问理公事,我得告辞了。”
杨掌柜道:“说来也巧。这几起杀人案有关联的人物都是我的老主顾。我想此刻我应去衙门看审,必要时可站出来披露真情为老爷做个证人。”
第十三章
狄公回到州府衙门又热又累,赶紧洗了个澡,换上了干净凉快的细纹葛袍,戴上一顶轻纱便帽,匆匆便转来内衙书斋。洪参军早在那里等候他了。
狄公见洪亮心神舒泰,胸有成竹,便问:“柯元良之事打听实了?”一面摘下墙上挂着的一柄鹅毛扇轻轻扇着。
“老爷,这事甚是顺当。我在菜市边偏巧碰上了柯府的一个快嘴使女——柯元良果然今天一大清早骑马出门了。”
“他是不是有清早遛马的习惯?”狄公急忙又问。
“不!柯元良从来早上不出门。那使女说柯府里上下都认为他心中痛苦,思念琥珀,想出去遛遛马散散郁闷。那使女还说,虽然柯元良与琥珀夫人年岁悬殊,但夫妻间感情笃厚,十分的恩爱。琥珀她识大体,知进退,不仅体贴柯元良,还殷勤照拂金莲。柯元良有一个亲亲热热和睦幸福的家庭。而如今”
狄公沉默不语。突然他指着书案上放着的两枚竹牌问道:“这两枚竹牌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噢,忘了告诉老爷了,这是南门的校尉刚刚送来的。”
狄公急忙拿起竹牌检看,见那两枚竹牌上都潦草的画着“贰佰零柒”这个数字。一枚字迹歪扭、笨拙,另一枚则娴熟、漂亮。狄公用手指沾濡了水,轻轻将那第二枚上的数字拭去,小心纳入袖中,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这一枚我留下了,那一枚你拿去还给南门的校尉。洪亮,我还没有与你讲紫兰小姐的情况哩。”
“紫兰小姐?对!她怎样?她真是一个美貌优雅的女子?”
狄公答道:“她一不美貌,二不优雅,初望之令人三分生畏。但人虽粗鲁却晓明大义,嫉恶如仇,不欺懦弱,专好打抱不平,端的是个女中豪杰。”
狄公将他与紫兰小姐见面的情况简扼地告诉了一遍洪亮,末了说:“如今我们终于知道了有一个心狠胆大、手段残忍的恶魔正在濮阳城放肆地害人虐物。他先雇用了董梅以后又改雇夏光为他诱拐女子,供他淫乐。这三起杀人案可能便是这个恶魔一手酿成。”
洪亮道:“如此说来,柯元良便不是嫌疑了,我们姑且认为他出于妒忌杀死了琥珀和董梅。但他决不会出钱雇人去寻觅别的女子,更不会贸然杀死夏光。”
“洪亮,这话可未必能一语说死。从外表看来甚至在柯府的上下奴仆使女眼中,柯元良是一个知书达礼、温文尔雅的长者君子,他对妻妾不仅温情脉脉百般恩爱,便是对下人也是十分的体恤。但这类人善于将他们邪恶卑鄙的品性隐藏得很深,人但见其面目不识其肝肺。但凡是这一类大奸大恶的恶魔,犯的科、作的案便是疑难十分,最不易勘破。当然最熟知柯元良为人的莫过于他的妻和妾,因之我十分疑心金莲那病的起因,她会不会因为是熬不过柯元良的折磨而企图逃走呢?然而她没有成功。绝望的心情终于摧毁了她正常的思维和记忆。我见琥珀身上亦有鞭痕,这或许正说明同样的问题。洪亮,我还专门拜访了孔庙对面开骨董铺的杨掌柜杨康年,他对柯元良性格的描述很发人深省。”
狄公将柯元良如何摔破波斯玻璃碗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又继续说“仅仅因为碗底有一小疵点,柯元良他竟暴怒地摔破了一个价值连城的稀世之宝。可以想象他一旦知道琥珀夫人的不贞会是如何的犯怒了!——一个女子最大的疵暇莫过于对丈夫的不忠。但这里我迷惑不解的是他为何不亲自手刃那淫妇,却偷偷雇用夏光这样的一个无赖去下手。这一点与柯元良的性格心理未免抵牾不合。至于他杀死夏光当然是为了灭口——你看他今天一早不正是去了翡翠墅?”
洪亮点头频频,沉思了半晌,又问:“但柯元良雇用董梅、夏光为他猎取骨董是实——御珠买卖双方不正是柯元良与董梅?”
狄公皱眉道:“今天杨掌柜告诉我说,卞嘉和郭明也都搜集骨董,尤其是珠子!这又使我不敢轻易断定柯元良是真凶——这背后还有更复杂的内情。”
前衙正厅一声铜锣响,三通鼓毕,两排衙卒应声吆喝鱼贯而出。
狄公换过一领墨绿色锦缎官袍,玉带,皂靴,乌纱帽,上下齐整。他照了照铜镜,站起身来一手牵着洪参军衣袖说道:“我将草草结束堂上公事,退堂后你立刻去找沈八打问清楚龙船赛上卞嘉九号船的赌注,顺便也告诉他我已在紫兰小姐面前替他吹嘘了。然后你再赶去八仙旅店找到掌柜或账房,问他们郭明是否常来他们那里住,一次住多久,中间隔多少日子,有没有人来拜访他,也问清楚他是否与青楼行院里的妓女有来往,是否有人与他争吵过或抱怨他。这个蹊跷的药材商从京师突然赶来这里,不由人不生疑心。如今我想要知道有关于他的尽可能详备的情况。”
洪参军心中狐疑,不好再问,他们已步行到前厅门首。
洪亮伸手掀开珠帘绣幕,狄公昂首步入公堂升上高座。衙官、书记喝唱参拜,两列衙卒发一声喊,堂下顿时一片肃静。
狄公俯视堂下,远远见廊庑外黑压压一片看审的人,柯元良和卞嘉挨肩并排也在其中,后面刚好站着郭明和杨康年。
狄公拍了一下惊堂木宣布升堂问事。廊庑外郭明排开众人抢先步上公堂跪下。狄公道:“郭先生不妨站起说话。”
郭明从容站起,拱手禀道:“小民遵依老爷吩咐,已租赁了西城八仙旅店。老爷但要传见问话,小民随唤便来。”
狄公点头。示意退下。传命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