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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月亮又从乌云里钻出来了,狄公回头向那黑黝黝的曼陀罗林忧虑地看了一眼,那鬼怪般狰狞的大树夜来更令人胆寒心怯,毛发悚然。突然,狄公发现有人正沿着低矮的园墙偷偷走来,隐约只见那人蓬乱的头发。那人显然没有察觉狄公,自顾不慌不忙慢慢走着。狄公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怖,全身不由颤栗起来。他赶紧蹲下,轻轻地贴向那堵矮墙,抓住墙头用力翻了出去。墙外是一条长满野草的小沟,高墙头竟有六七尺高,墙外并不见有人。
狄公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可怕的人。忽而狄公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原来是月光戏弄了他——那只是一只乌龟拖曳着一束缠结的野草。
“原来却是你这个小精灵在耍弄我!”狄公一把揪住那乌龟,扯去了背上的那束野草。又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巾将它包裹了,四角系了结纳入袖中。然后翻过墙来,跳回到花园里。
狄公出了翡翠墅门楼,好在手中有盏灯笼,很容易地循原路回到了白玉桥镇。
白玉桥镇市廛上依旧一派节日欢乐的情景,灯光辉煌,人群如鲫。狄公找到了白玉桥镇署的里甲,披露了自己身分,命令里甲委派团丁去翡翠墅将那女尸收后了运去城里衙门,并布置下十二名团丁守卫翡翠墅直到天亮。然后他从铁匠那里牵过他的坐骑,将袖中的两柄刀剑和那只乌龟放进马鞍袋,挥鞭驰马回城。
第五章
尽管已是深夜,濮阳城南门依旧半开着,三五成群的百姓还在陆续进城。每个人交上给守卫的兵士一枚小小的长方形竹牌,竹牌上面潦草地写着个数字。今夜,城里的百姓倘若要到关城门时间之后才回城,必须事先呈报姓名、身分、宅址,领取这么一枚竹牌。没有这竹牌的人须由守门士卒验明姓名、身分、宅址并交纳五个铜钱才允许进城。
南门的校尉见远远一骑飞奔而来,忙喝令兵士将城门开大。狄公勒住马,问道:“适才见有个受伤的男子进城没有?”
校尉将头盔向脑后推了一推,答道:“老爷,这个可难说准,我们没有时间去细细察看进进出出的每一个人,这一大群一大群的,哪里顾得全?今夜濮阳城里的人几乎都出了南门。”
“嗯。此刻起你必须细细检查每一个回城的人,若是见有个刚受了刀伤的男子便逮捕他,立即将他带到衙门。你马上派一个士兵骑马去另外三道城门传达同样的命令。”
城里三街六市仍挤满了欢乐的人群,十里灯火,人声喧闹。酒肆和店铺生意正忙。狄公策马向东城缓缓驰去,他记得柯元良的宅邸就在东城。
来到东门不远的一幢幽静的府邸,狄公下了马,在门楼外白玉柱上系了缰绳,走上高高的台阶往那红漆大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管家应声便开了门,狄公递上名刺,管家见是本州刺史狄老爷,慌忙跑入内厅去禀报柯元良。柯元良闻知狄公深夜来访,忙不迭来到前厅。他满面惊惶恐怖,忘了礼数,见了狄公便激动地问道:“狄老爷,是不是出事了?”
“嗯,柯先生进屋里说话。”
“当然。狄老爷。啊,小民失于迎拜,疏忽礼节,幸乞恕察。我正在担忧”柯元良焦急地摇着头,面上露出不胜懊悔的神色。
他领着狄公出前厅转弯抹角穿过几处回槛曲廊来到一个厅堂,上楼便是一间幽雅僻静的大书房。书房两边靠墙是骨董柜和书柜,骨董、宝玩、书籍、字画陈放得疏间错落,井井有序。
他们在墙角一张圆茶桌边坐定,柯元良执壶斟酒,狄公开口便问:“柯先生的偏夫人是不是名唤琥珀?”
“是的!老爷,出了什么事?她吃罢晚饭便出去办理一桩差使了,到此刻尚不见回府。”
“柯先生,琥珀夫人被人杀死了!”
柯元良顿时脸色苍白,睁大了惊惶的眼睛盯着狄公,呆呆不发一言。半晌,才吐出一连串惊讶的问语:“被人杀死了?这怎么会发生的?谁干的?在什么地方?狄老爷可知道她在什么地方被人杀了?”
狄公捋了捋胡子,冷冷地说道:“至于最后一句问话,你应当知道答案,因为,柯先生,正是你自己委派她到那个荒僻的宅子去的。”
“荒僻的宅子?哪个荒僻的宅子?究竟在哪里?老天,她为何不听我的忠告,我恳求她至少要告诉我去哪里,但她却”
狄公打断了他的话:“柯先生最好从头细细讲起。你先喝盅茶,当然这对你来说是一个可怕的信息。要不是我得到了当时当地的所有详情细节,这凶手恐怕永远也抓不到了。”
柯元良呷了一口茶,稍稍平静了情绪,又问:“究竟是谁杀的?”
“一个男子,尚不知姓名。”
“如何杀的?”
“被一柄剑刺进了胸堂,当即死去,并不曾吃多少痛苦。”
柯元良木然点了点头,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琥珀是个异乎寻常的女子,老爷,她常助我鉴别骨董,她对骨董的鉴识有非凡的眼力。她的身上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东西,充满着奇妙的魅力。”
柯元良沮丧地望了望沿墙那乌木雕花的高大精致的骨董柜,继续说道:“所有这些都是琥珀她一手精心布置的,体现了她的慧眼和雅趣。她还亲手分类标签,编纂目录。我四年前买进她时,她还是一个尚未开蒙的丫环,我教了她一年两年之后,便就写得了一笔好字。真的,她异常聪明颖慧”他硬噎住了,痛苦地垂下了头。
“柯先生是从哪里买进她的?”狄公问。
“琥珀原是董一贯老先生府上的使女。”
“董一贯?!”狄公惊叫一声,恍若有悟。又问道:“柯先生,这董一贯会不会就是那个被谋杀的秀才董梅的父亲?”
“老爷说的正是。琥珀从小就没爹娘,董老先生抚育她长成,待她极是宠爱。四年前董一贯破了产,被迫典卖了他全数家产,他将琥珀卖给了我。因我膝下无儿女,我四根金条买下了她。本想将她当作女儿,但她一天比一天出落得标致灵秀,她纯洁无暇,温雅娴淑,那身姿体段恰如一尊玉雕一般。唉!只因贱妻是贱妻患了不治之症,两年前我便与琥珀结了婚,将她收作偏房。当然我是有些老了,两鬓花白,齿牙动摇,但我们有共同的兴趣、嗜尚、对未来的憧憬”
“嗯,我明白了。柯先生你告诉我,你委派她去究竟办一件什么差使?”
柯元良慢慢喝完了那盅茶,然后答道:“狄老爷,事情是这样的:琥珀她将董梅举荐给我,为我搜集骨董,代理些买卖洽约之事。她非常了解董梅,因为他俩从小一起长大。两天前她告诉我说董梅碰上了一件非常稀罕的骨董,一个一个花瓶,这是目前存世的最古老最名贵的花瓶之一,开价十根金锭。她说其真正价值远在两三倍以上。正因为这个花瓶蜚声遐尔,求索它的人很是不少,董梅不愿让别人得去,他想将它卖给我。琥珀说董梅答应今夜龙船赛后在一个他们俩都知道的安全地方将东西亲手交给她。我要琥珀告诉我那是个什么地方,但她却不愿说。一个年轻的单身女子,带着这么多钱,我真放心不下,但琥珀始终坚持要独自一个去那里。她赌誓说不会出意外。今夜我见董梅死了,马上想到琥珀她将白白在那里等候了,我巴望当我回来时,她已经回府。然而她我回府没见到她,心里便惴惴不安,夜愈深静,更是忧心如焚。但我也没有法子,因为我委实不知他们会面的地点。”
狄公道:“我可以告诉你,柯先生,他们就是在董一贯府邸,那荒凉的翡翠墅会面的。那是一幢空宅,在白玉桥镇边的那片茂密树林里。琥珀并不知道董梅已死,另一个知情人冒名董梅去了那里。就是那人杀了琥珀,抢去了金锭和那个那个花瓶——是不是花瓶?柯先生。”
“董邸翡翠墅——我的天!她为什么要她对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非常熟悉,但——”他的眼光垂了下去。
狄公问:“人们为什么说那里闹鬼?”
柯元良抬起头惊惶地看着狄公:“闹鬼?不!狄老爷,那里是白娘娘的曼陀罗林,昔时倒常听说过白娘娘显灵。几百年前那一带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你知道那时白玉桥下那条河比现在宽阔得多。这里的百姓最是信奉河神娘娘,远近的渔民和船快都要来这里朝拜。曼陀罗林那时很大,周围几十里,林子当中建有一座神庙,庙里供奉着一尊河神娘娘的巨大石像。每年有一个年轻男子在隆重的祭典时被宰杀当作她的牺牲,供上祭坛。后来运河的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