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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头一动,隐约觉得他话中似另有所指,不动声色笑道:“时近年关,王爷前线捷报频传,所喜者何止两桩。”
他目中星火微动,含笑不语,我将惇儿放下地,示意惠娘牵了出去,方道:“先生今日来此,可有要事?”
他颔首,自袖中取出一个约摸半指粗细的纸卷,却用火蜡封了,道:“有密信须得呈交王爷。”
我听得他提到信笺,心头不由得突突一跳,登时想起不久前家书的事情,一时心中颇有些过不去,淡淡道:“既是密信,那便待王爷回返后先生亲自呈上罢。”
他将信卷放回袖中,轻笑道:“其实老朽今日前来,亦是受人所托,要件物事要交给王妃。”
我不妨他有此一说,不由微微一怔,“什么物事?”
他重又取出一件物事,恭敬呈了上来,“请王妃过目。”
他的手掌中赫然托着一枚通翠莹白的玉佩。我只觉眼中蓦地刺痛,身体登时僵住,待得妆晨呈了给我,亲眼瞧见了那玉佩上清楚刻着的描金字体——
祯。
心头一丝钝痛渐渐蔓延开来,仿佛置身于没顶的洪潮,无法呼吸的窒闷迅速流遍整个身体,便连手足也几乎无措了起来。心中脑中反复便只得那一句念想——
允祯,是……是你么?!
指腹微凉的触感缓缓直透心房,那暌违已久的温润柔则确确实实握在掌心,震惊的狂潮下我几乎便要流下泪来。猛地合上掌心,只觉身子一阵微微颤抖,无法自抑。
妆晨亦吃了一吓,失声道:“这、这不是——”
她话音未落,在我无声的注视下忙忙噤声。我转向叶知秋,“请问先生究系受何人所托?”
叶知秋似乎丝毫不以为意,只一脸平静地望住我极力自持的模样,半晌道:“送玉的那位小哥儿只说此乃故人之物,王妃一瞧便知,果真不假。”
我勉励自持,然而声音中无法压抑的颤意却仍是清楚传来,“这……玉佩的主人,现下却在何处?”
叶知秋望住我,忽而轻轻一笑,起身道:“这个老朽便不得而知了,那小哥儿只说他家主人现下处境堪忧,王妃若念故人之情,明日日昳时分请王妃移驾城北朝昀酒楼,一见便知。”
我听得他句句说来平静无波,我以思贤王宗亲内命妇的身份与外人私相授受,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他却视若等闲,初时躁动不安的心肠不由微微冷寂,我狐疑地望他,“先生为何不惜悖离纲常为本宫私传此物,难道不怕他日东窗事发,受本宫牵连而遭王爷厌弃?”
他笑道:“那小哥儿为见王妃一面,寒风天里杵了不知多久,冻得脸色如石,可怜见儿的,不过见于不见在于王妃,老朽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先生倒真是好心肠。”我收回目光,阖眼凝视着足下方寸之地,心中暗暗计量。他既巴巴儿地跑来告诉我,必也不至事后再行谋我,否则我若不去,只一口咬定这物事是他送来,他亦脱不了干系。我心下略略放心,待要开口,却听见殿外脚步声响,坚实的棉靴踩在地砖上沉闷的啪啪声径直奔我寝殿而来,我心头一震,忙将玉佩收入袖中,起身迎了出去。“王爷。”
确是拓跋朔回返了。他大步踱了进来,面色略略有些阴沉,一手扯下身后和暖的裘皮披风,绣夜忙上前去伸手接过,却被他一手挥开,吓得一个哆嗦退到一边,偷偷瞧了我一眼。
叶知秋亦忙忙起身行了一礼。“老朽见过王爷。”
我见他神色颇有不豫,心下亦有些微的忐忑,上前攀住他坚实的手臂,语气不由含了一丝娇嗔的意味:“王爷这是打哪儿回来?一大早儿的好大的火气。”
他望着我,一对硬挺的剑眉重重蹙着,目中似有千言万语,只隐忍不发,闪烁无定,掌心包覆住我攀住他手臂的手,唇齿微动,竟大异寻常地颇有讷讷之意:“宓儿……”
“王爷?”我满心不解,他待要再开口,却听叶知秋忽然道:“王爷,老朽有要事禀报。”
他一怔,“何事?”
那叶知秋随即将信卷取出递上前来,拓跋朔信手一捻,那火蜡便碎裂开来,簌簌而落。他将信笺抖展开来,极快的看了一遍,而后顺手便将信抛入一旁的火炉中,那炉中一团明红陡然大亮,然而不过片刻便重又黯了下去,只余星星点点的火星子扑簌迷离。他冷哂道:“我只当他能忍到几时,却终究是沉不住气了!”
叶知秋道:“萧将军却说什么?”
“拓跋恭近日与犬戎败部颇有往来。”他松开手臂走到案前坐下,我忙让妆晨去奉上热茶,只听他道:“时近年关,宫里内外不免加强警戒,若本王估测没错,他定会想尽办法将禁宫守卫全部换成心腹人马,以助逼宫。”
叶知秋点头道:“确有可能。王爷预备如何行止?”
“禁宫的人手,一向是由拓跋安所管制……”他沉吟了片刻,“你速速拟信,吩咐萧珃务必促成此事。”
叶知秋道:“釜底抽薪,老朽明白。”他顿了顿,见拓跋朔一径沉吟,忽而低声道:“王爷预备何时回返大营?”
妆晨已将热茶奉了上来,他端着茶盏的手一抖,一片茶汤登时撒了出来,淋淋漓漓的茶汤将他的手背烫红了一大片,我忙上前捧起他的手掌,惊道:“王爷可烫着没有?”
妆晨忙道:“奴婢去取药膏!”
“快去!”我摆了摆手,“怎地如此不小心呢,这大冷天的可怎么得了。”我低声埋怨着,却在抬起脸的下一刻深深撞入他黝亮的眸中。他叹了口气,反手覆住我的手掌,“一点烫伤而已,宓儿不必焦心。”
叶知秋望着我二人,低低咳了一声,“王爷,王妃,老朽先行告退了。”
拓跋朔挥了挥手,叶知秋便即转身去了。我见他似有不快之色,因偎在他身侧道:“王爷可是为了大王爷之事烦恼忧心?”
他不置可否,却忽而道:“拓跋恭此事,宓儿怎么看?”
我中肯道:“大王爷枉为皇长子,其实储君之争最是无望。庶出的皇子,没有母族庇佑,身份上便输了三王,曾经可以为他带来力量的妻族如今又因战争获罪,他失了依托,又见王爷如今立下大功,势头一时无俩,前狼后虎,他难免要作困兽之争,自然有所异动。”
他轻轻一笑,“宓儿见事倒明白。那么在宓儿眼中,我是狼还是虎呢?”
我笑道:“王爷自然是虎。”我含笑睨着他,“正昼当谷眠,眼有百步威。自矜无当对,气性纵以乖。”
他蓦地仰首大笑起来,“好,说得好!”
我亦含笑望住他,适才信口那几句纯粹是为了令他欢喜,并未想到太多,可眼见他果真快意大笑,眉目间隐约飞扬的盛气蓄得浓了,竟隐隐透出些许的戾气。我心头微动,不禁想起未曾说出口的下句。
朝怒杀其子,暮还食其妃。匹侪四散走,猛虎还孤栖。
他笑意愈发扩大,正是无比的肆意快活,可映入我眼中,心却止不住一点点沉了下去。“王爷……”
他蓦地止住笑意,“那么宓儿可知我为何要助他更换侍卫,难道不怕遭他反噬?”
我摇头道:“不会。王爷从不妄思妄为,若王爷对此事没有十足把握,对那位萧将军没有足够信任,王爷断不会有此决策。”
他轻哼了声,“从不妄思妄为……你倒给我扣了好大一顶帽子。”
“臣妾不过就事论事。”我微笑道,“先生说王爷釜底抽薪,臣妾愚昧,倒是可以再加一句。”
他微微扬眉,“什么?”
我抿唇笑道:“一石二鸟。”
“我瞧着你可一点也不愚昧。”他忽而轻笑道,眉间似笼了一帘轻雾,“只可叹父皇自幼教导我兄弟三人要兄友弟恭,莫因纤毫事,饬伤骨肉情。哼,可笑时至今日,还谈什么骨肉之情!”
“最是无情帝子家,何况古来皇储之争成王败寇,又哪里是区区纤毫之事呢?”我亦叹道,“世人眼中的无上荣宠真正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高处不胜寒。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他睨着我,一双沉静的黑瞳止水般澄明,“宓儿可曾后悔生在皇家?”
仿佛心底最隐蔽的一处地方突然被打开,那些我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心事就这样曝露在朗朗日下。我心头不知为何微微慌乱起来,忙道:“宓儿不敢妄想。何况,能嫁于王爷为妻,已是宓儿此生最大的福气。”
他沉吟不语,忽而淡淡一笑,“我今早见了一个人,想来宓儿也该认识。”
我心头微震,忙强笑道:“王爷真会说笑,臣妾在此处哪有故人。”
他目中有极快的光芒闪过,转瞬即逝。“我只说宓儿或许认识,怎地宓儿如此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