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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定闻言冷哼一声,又瞪了绣夜一眼方道:“你敢说,二弟突然兴兵准备攻打犬戎,不是你的主意?”
我心中一动,得知拓跋朔如此之快便要攻打犬戎,一时心中繁杂,不知是喜是忧,只泠然道:“小妹一介妇人,岂能左右男儿疆场之事?姊姊今番言语可真是太过抬举小妹了。”
“不是你?”恭定狐疑道,“阿杳说二弟近日迷恋于你,为你前次已坏了与犬戎多年交好,此次更是调兵遣将预备大举进攻,若不是你挑唆生事,我不信二弟会忽起此念!”她说着,眉间更形阴郁,“适才我去看阿杳,侍卫却说她被二弟禁足,不让探视,想来亦是你做的好事罢?”
我虽不欲生事,然而她一再咄咄逼人却也不禁令我微愠,正要开口反驳,不防一声清叱已然传来:“王嫂未免太过失态了。”
我循声望去,却见拓跋朔不知何时已立在门外,正负手背后缓缓步进内殿。我心中惊喜,忙起身福了一福:“王爷万安。”
他微微颔首,已然伸手扶过我去,温言道:“你身体尚未复原,还是好好歇息罢。”见我顺从坐下,他方转身面向恭定,语气淡漠,“王嫂不在恭定王府待着,却跑来本王府邸,所为何事?”
恭定见状不由冷哼,“我只道二弟素来冷淡,却不知亦有如此体贴心意。只是莫要尽顾着新人笑,也不管旧人哭罢!”
拓跋朔闻言冷冷一笑,并不分辨,只依旧淡淡道:“王嫂所来,便是为了本王家事?如此,本王心领了,王嫂若无事,还是请回罢。”
恭定急道:“二弟,不管怎么说,阿杳总是惇儿生母,你即便不念旧情,也总要顾念惇儿罢!”
闻听她提到拓跋惇,我亦不由心头突得一跳,忙抬眼望向拓跋朔,只见他面色果然冷陈,“听闻王兄上月又纳了两房姬妾,实在热闹。王嫂若有空,不妨多用些在王兄身上,本王家事,不劳王嫂置喙。”
恭定闻言登时垮了面容,再无半丝骄矜,想来拓跋朔定是说中她心头痛处了,她望了望我,又望了望拓跋朔,犹不甘道:“二弟定要攻打犬戎么?漠国与犬戎多年交好,难道真要为区区一名楚女——”
“不必多言!”恭定言犹未尽,已被拓跋朔生生打断,这一次,却连“王嫂”之称亦免去了,他镇声道:“犬戎多次挑衅本王,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看在王兄面上,本王已吩咐下去,犬戎王族若肯出城受降,本王不会赶尽杀绝,如此,已是仁至义尽!”
“二弟,你——!”恭定面上青白交错,再沉不下气愤然道,“你私自动兵,也不怕父皇知晓?!”
拓跋朔却好整以暇,淡然道:“待本王大破犬戎,王城易主之日,父皇自会知晓。”
恭定闻言怒而瞋目,然而却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嗫嚅半晌,终于愤愤离去。
第十八章 江头潮已平(中)
拓跋朔见她离开,这才转身温和望我,“可惊着你了?”
我缓缓摇头,目中含了一丝喜悦,“王爷突然回来府中……可是有何要紧之事?”
他轻轻一笑,“若说要事倒也算得。本王昨日军务繁忙,失信于宓儿,今日特为弥补而来。”
我不禁面上一红,软软道:“总叫王爷瞧见臣妾尴尬不定的模样,臣妾实在惶恐。”
他却愈发温了神色,“本王即日起会吩咐增加你殿外守卫,且未得本王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搅于你,今日之事,不会再次发生。”
“王爷厚爱,臣妾感激不尽。”我心中欢腾,拉了他在案前坐定,自己则软软倚在他身边。
他抚了抚额头,略有疲累笑道:“只有在宓儿身边,本王才得这片刻宁定。”
我犹豫片刻,方迟疑道:“王爷果真决意攻打犬戎,再不更改?”
他点头,目中却多了几丝不解,“犬戎多番挑衅本王,伤害于你,难道本王仍要纵然其在肘腋之间,为所欲为?”
我微微忧心,“王爷师出无名,臣妾担心此举遭人非议。”
他朗然一笑,伸手将我揽入怀中,“你是说恭定王妃?”见我依依点头,他又道:“她原是犬戎国禹王宗姬,本王攻打犬戎,她自然不甘,不必理会。何况,犬戎王子赫托数次寻衅生事,本王亦不算师出无名。”
原来如此。我心下暗道,那么,听她适才言语竟似与那杳娘很是相熟,莫非杳娘亦是犬戎国人?我心头疑虑,于是切切道:“话虽如此,王爷终究不能不顾与大王爷兄弟之情罢?臣妾心中不安,总觉得此事因臣妾而起,罪及旁人……”
他闻言不禁皱眉,“王兄那里你不必顾虑,说起疆图野心,王兄犹胜于本王,当年若不是他迷上那犬戎女子,我漠国铁骑早在七年前便踏平犬戎了,又何来今日之事!何况,王兄素来朝秦暮楚,现下倒似半点也不将她放在心上了。”
明知他语出无心,然而我仍不禁微微哆嗦,只觉心口冷寒。他立时察觉,温声道:“可是觉得冷了?”
我摇头,却在下一刻突然紧紧捉住了他的手掌。他一愣,低低道:“宓儿?”
我切切开口:“恭定王妃的悲哀便在于以色侍人,红颜未老恩先断。宓儿不希望来日与大王妃遭受同样境遇,王爷,宓儿害怕……”
他这才恍然大悟,忙搂紧了我,安慰道:“宓儿不必多心,本王并非朝秦暮楚之人。”
他已然尽力安慰于我,然而我心头恐慌,何止一句并非朝秦暮楚可以安慰?心意变迁,情爱消逝,又何尝需要朝秦暮楚?以色侍人,终究非长远之计,否则一旦红颜未老恩先断,我的境遇只怕连杳娘犹自不如,起码她尚有亲儿可以倚靠,而我却是真正两手空空。若只我一身倒也罢了,横竖不过是个人生死荣辱,可楚朝安宁怎么办呢?漠国的强盛我已心知肚明,今日拓跋朔可以谈笑间拿下犬戎,明日便可攻我楚朝,到那时,我将情何以堪?我早已不是一人之身。
他不知我心中惆怅,只见我犹然蹙眉不乐,不禁沉声道:“本王一言九鼎,宓儿再要暗自猜疑,可是矫情了。”
我见惹他不快,忙忙和缓了容色,“王爷多心了,臣妾哪有猜疑?臣妾方才只是在担心王爷出征讨伐犬戎,又要受征战之苦,臣妾心中难过。”
他伸手轻拈我鬓边发丝,笑道:“宓儿不必忧心,本王从不打无把握之战,此行志在必得。”他说着话,忽而微微嗅闻了几下,因笑道:“茵墀香。”
我亦笑道:“王爷好记性。臣妾不过在床帏里熏染了些许,不料王爷鼻子如此灵光。”
他但笑不语,拉着我在榻上坐下,我忙吩咐道:“妆晨,还不快与王爷奉茶。”
妆晨笑道:“早备上了,怎敢劳王妃记挂。”说着便将一盏浓绿奉上前来。拓跋朔接了去,刚置于口鼻下,便觉清香扑鼻,忍不住赞道:“好香!”因转向我道,“可有名头?”
我掩唇笑道:“秘密。”见他愕然不解,不由笑意更盛,“王爷若知晓了此茶名头,便再不稀罕臣妾此处了。臣妾不说。”
他哑然失笑,“小妮子愈发古灵精怪,可见本王果真太过宠溺。”说着,轻抿了口茶水,眉头渐次舒展,神态愈发欢愉,又复道:“究竟有何名头?”
我这才收敛玩笑,依依笑道:“此茶名唤碧螺春,出产姑苏,因奇香无比,几乎吓煞饮茶人,故而俗称吓煞人香。”
他颔首道:“俗名倒是有趣。”因将茶盏放在一旁,伸手执住我手掌,道:“便是没有这吓煞人香,宓儿亦是本王心中所想。”他说着便自怀中取出一个一指长的羊脂玉小瓶,在我眼前晃了晃,便如献宝般笑道:“你且猜猜,这是何物?”
“臣妾不知。”我实在猜不出瓶中是何物,兼之心事重重,亦无心思费疑猜,少不得略略敷衍,“王爷莫要卖关子,快告诉臣妾嘛。”
他伸手轻抚我颊上伤处,令我神色蓦地滞住,只怔怔望向他,却听他低低道:“本王听太医说用白獭髓杂以玉屑做成药膏,于去痕生肌功效不俗。只是那白獭髓十分难寻,本王偏不信,找遍了宫中的稀罕药材,终于寻来这么一点,立刻便着令太医配了出来。”
他语音轻软,如羽毛般在我耳边拂过,酥酥的痒。我心下震动,不意他竟如此惦念我受伤之事。微微侧了脸去,无法否认心底暗动的柔情,他深入险地救我在先,悉心记挂于我在后,若说不感动那实在是诓人,或许,我实在不该如此疑他。脑中登时响起昔日他所质问,那句“本王对你,倾以真心,然而你的真心,却有几分?”那日我无法回答,今日我仍旧心底有愧。我之于他,虽已作托付终身的良人对待,然而终究不够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