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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我说,你果然是你们家里头最蠢的一个。”
这话说得对,没法反驳的。
他又问:“你跟五皇子怎么了,他欢欢喜喜接你回来,现在一天到晚阴着脸生气,你也不理他?好了好了,你们兄弟有什么气可生?他对你比对皇帝老子还亲,还跟我说,他是一定要做皇帝的,不然你以后会很惨。我才答应帮他抢皇位来着,不然,我也不一定选他呀——不过你弟弟还真是不错,果然我没走眼,这几年居然也能把那个猪头一步一步逼回去。皇家子弟嘛,机会摆在面前,就算他自己不争,也要被人逼着争。他不比老六玩玩打打不在乎,又不像老四一样有那么有钱的舅舅和外祖父,也不像老三有个做贵妃的亲娘,最难这个就是他,得亏他厉害,不然早就骨头渣子都不剩。你说你这个亲哥哥也不知道心疼他,一回来就生气,给他脸色看,就连我这个没心没肺的人看了,都不忍心呢。”
我默然。
我的失职,不仅仅是为人子身上,亦是为人兄长上。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禹翎不容易,但跟他争跟他闹的也是我亲弟弟,父皇的儿子,我能怎么办?夸禹翎做得好,支持他,然后跟其它的弟弟成仇人?我也不能看着别人对他怎么样,不能帮着别人来对付他。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帮哪个,支持哪个,又打压哪个害哪个?我都这么为难,父皇想必更甚,所以他的眉头总是展不开,梦乡都不安稳。
内忧则生外患,皇宫里的硝烟尚还在水面之下的时候,边疆的烽火在一夜之间燃起了千里,把整个皇朝的未来都映照着摇晃不定。也是一夜之间,父皇病倒了,多年的心力交瘁让他在秋天的第一场风雨面前彻底败倒下来。然后我这个从来没有接触过权力中心的闲王成为了钦定的监国掌印。
事情就这么突然上了另一个轨道。
世间事(四)
焦头烂额的日子还没开始,禹翎自己就来了,还带了点赌气,扭着头冷着脸跟我说话,然而那些人事调度利害权衡我都不懂,哪里要拨款赈灾修坝搭桥怎么升迁官员处置赏罚,都是睁眼瞎。他也只能乖乖坐在一旁帮我忙。眼前燃眉之急是边疆的战事,可是兵部的事情禹翎也不是很精通,我只好去请老三,调兵遣将收拢各地军队,这些他和他的人都是精通的。最后给国库变钱给前线调度军马粮草钱财一应物资的事情,我干脆扔给了老四,反正他家最有钱。
上书房里坐满了人,一个个埋头忙自己,气氛说不出的古怪,我在一旁琢磨琢磨父皇和大家的膳食单子,研究下太医给父皇开的药方,给他们添茶倒水,加油打气。
第一个忍不住的是老四,翻着白眼跟我说:“二哥你能不能消停点?”
他从他外祖父那里狠狠刮了一笔钱,被骂得很惨,又得罪了一大群有钱财主,心情不好我理解。我赶紧给他剥橘子,帮他捶肩捏背。
禹翎冷笑:“四哥火气好大。”
他们又开始吵架,禹翎说,不想做就回去,不见得少了谁谁谁这天就一定塌了。老四怒,摔账本,说得亏监国是我,不然跪着求他都求不到。老三拍桌子,老六在一旁跟我咬耳朵,反正就是乱七八糟一团。
心情大好的我感动极了,表示觉得大家感情还能这么好,真是不容易,人家都说上阵父子兵,打虎要亲兄弟,现在大家一起,一定能好好解决掉所有问题,让父皇能够安心养病,让我这个做兄长与有荣焉为之骄傲。
他们一个个全部瞪我,见鬼一样。
我呜哇吐了一口血,就这么倒了。
记忆里的那个秋天丰盛而圆满,好像每一天都是金灿灿,阳光不要钱的洒在所有的叶子上,抖落一地金黄色的碎影。红色的枫叶在风中簌簌作响,开满了整个山坡,远远看去像是不动声色的火焰,呼啦啦烧过荒野,烧到你的眼前。伸手触摸的时候,才知道这火是凉的。
我玩了一阵,看那碧蓝的天上一行大雁儿飞过去,开始抱怨:“也不见多稀奇。”
这是京城闻名的景色,我在书上见过,当时羡慕得要死,真看到却又挑剔。离仲笑道:“美景在前,没有好酒相伴,所以乏味了?”
我馋得厉害,赶紧点头。
他靠着树坐着,手边放着他的宝剑,我对它一直感兴趣,仗着年纪小撒娇,缠着要看。离仲不跟我计较,只嘱咐“莫割了手”,抽出他的宝剑给我看。
那剑刃锋利,拿着只觉寒气铺面,我不这个,装模作样看了一通,“好剑,好剑。”
“好在哪里?”
“额……拿着就杀气腾腾,果然是利器,自然好。”
“胡说八道。”离仲拿剑鞘拍我脑袋,“不学无术,信口开河。”
“我说错了么,难道这不是好剑么?”
“此剑名为辟易,取千军辟易之意。”离仲顿了顿,对着我呆滞的目光,好笑地摇了摇头,“小雁你果然是不懂。”
“兵者,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不可锋芒过甚。”
我听了一大通,满脑子糊涂涂,于是问:“大哥喜欢排兵布阵冲锋陷阵,那怎么不去考武科,做什么来考科举?”
那时候父皇已经开始代皇祖父统管国事,也是那一年,父皇采纳了兵部的意见,加了武科考试,为国选取将才。
离仲说他外祖膝下只有他一个,舍不得他以身犯险。
“哦,父母在不远游。”我想了想,问他:“如我这般,成日就想往外头跑,丢下一大家子人,是不是极坏?”
最让我难受的是,这是我真心话。十几年困在皇宫,在皇祖父的阴影里小心翼翼活着,早习惯了窒息的日子。等到突然解了绑,脱身出来呼吸外头的气息,才知道之前的日子有多难过。出来之后,便不再想回去。
把父亲和弟弟们丢在那里,只想自己好过,居然生出这般自私的想法。
“我最小的弟弟才八岁,是个小胖子,他母亲不喜欢他,也不能养他,他从小就黏着我。有一阵子他病得极其厉害,什么都吃不下,我一直守在床边,怕得要死。那个时候我就想,我要是能把他们都带走就好了,离开那个地方。找个能容纳我们的屋子住着,他们年纪小喜欢玩,就该高高兴兴玩,我想法子养活他们就好。等他们都好好长大了,我就给他们说媳妇,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他们开心快活。”
离仲是最好的听众,所有不能说的话都可以一股脑告诉他,他不会多说多问,他只是一直在我身边,温暖的大手放在我的肩头。他的沉默和体温是山,遮盖住所有的阴影,把我完全笼罩在他的保护之下。他只要在那里,就是我的神灵。
我告诉他,那时候我还很小,四弟不过刚出生,整个家里都喜气洋洋的。我抱着一小碟子糕点去找我大哥,我想带他一起看小猴子四弟,可是那天我没能找到我大哥,于是我转去找父亲。然后我看见我大哥,和他母亲。我躲在桌子底下,看着所有的事情都变得那么可怕。我的父亲就跪在那里,他是一座雕像,一点血色都没有,我看见他的眼泪流下来,流在那漂亮的地毯上,可是它们根本稀释不了那些鲜血。
许久之后,父亲抱起我,用手挡住我的眼睛,他什么都没说,我也不敢问,我吓死了,那一刻我以为父亲也死了,他的脸色那么可怕,惨白的脸,血红的眼,好像那些没流完的泪都变成了血。他紧紧抱着我,慢慢走着,穿过那些黑暗的长廊,穿过那些死寂的宫人,把我送到三弟母亲那里。
——以后你就是大哥了。
我喝多了酒,跟离仲耍酒疯,絮絮叨叨颠来倒去说那些被死死埋进土里的记忆碎片,我说我从那时候起就变得胆子特别小,怕死怕血,什么都怕,我做了长兄,我的弟弟们像是刚出壳的小鸟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那么小。
酒醒之后我就发愣,然后问离仲,我有没有发酒疯。
其实我都记得,就算喝醉了就算是在离仲前,这么多年养成的小心谨慎也不会让我彻底醉倒,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离仲道:“哭哭笑笑,醉猫一个。”
骂归骂,可是眼睛里却满是笑意,我吸吸鼻子,赶紧低头做认错状。其实那一刻我挺害怕离仲会问我,我说的那些含糊不清的事情,我嘴里那个奇怪的家,他会不会好奇想要知道?
离仲却问我:“若是落榜,小雁想做什么?”
这个话题我们讨论过,我说我要开酒铺子,要吃好喝好玩好,被离仲骂过耽于玩乐胸无大志。我也问过他,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