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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明俊倔强地转向窗外,一声不响,鼻孔里也粗声地喘着气。
一路上我们始终沉默无语,到了报社,仍然像穿了一副盔甲般,硬邦邦地机械地走进办公室。
于晓婕意外地已经来了,坐在办公桌前翻阅报纸,手里一直拨弄着手机键,发出嘀嘀嘀的轻微声音。我尽量柔和地和她打了个招呼,然后,三个人都假装各忙各的,沉闷地坐着,谁也不愿搅和这胶质状的黏糊空气。但我敏感的触角不时地察觉到于晓婕瞅着我和贝明俊时的怪异的眼神,于是,我那烦乱的情绪里又多了一层做贼心虚的警惕和压抑,弄得我不自觉地将报纸翻得刮刮作响。
贝明俊在墙壁的挂历上圈日期,我估计那是在计划去西藏的日子。过了一会儿,他掏出手机来看了看,发出精神失常似的狂笑,对着手机屏幕一字一顿地宣读道:“我真的很爱你,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你告诉我,我一定会改的,我不能没有你!我求你了,我们和好吧!”读完了,继续咯咯地大笑:“你们说,有这么傻的女人吗?真是太搞笑了!”
于晓婕的脸涨得通红,神色惊恐,泪光盈盈,突然从椅子上蹿起来,夺门而出。
贝明俊的笑声也随之戛然而止了。
20
我走进医院病房的那会儿,梅玲正一边整理东西一边甜甜地哄着躺在床上的儿子,母子俩亲昵的低语勾起我绵绵的母性的冲动。
梅玲手边的行李不少,她试着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提起那些包袱,一高一低地踉跄地走了几步,让人看得捏一把汗。
我迎了上去,说:“我来抱小雨吧。”
梅玲对于我的出现显得意外,也有些不好意思,我便坚持地对着孩子亲切地拍拍手,又张开手臂说:“阿姨抱抱,好不好?”
小雨懂事地瞧了瞧妈妈,将仅盖着一件肚兜的柔嫩的身子扑进我怀里,我抚摸着孩子光滑而细腻的小手臂,柔软又壮实的小屁股,突然有种抚摸自己某些敏感部位的错觉。
“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我问。
“在医院多住上一天就是两百多块钱,孩子已经退烧了,回去养几天就没事了。”
提到钱的问题,梅玲有些尴尬,我便有意换了话题:“是啊,现在赚钱也不容易,听你奶奶说,你一个人干了好几份工作?”
“什么工作呀,混口饭吃而已。”她说话总是很客气,似乎过于谦卑了。
“你别这么谦虚,人都是一样的人,不要说清洁工人和国家主席没什么两样,就是人和动物也没什么两样,活着都是一口气,死了都是一捧灰,人世间其实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生命本身就已经是一件最宝贝的东西了。”来医院的路上,我恰巧遇到几个卖白鼠的小贩,几只可怜的小白鼠被关在狭小的转笼里,只能不停地跑啊跑啊,心中隐隐有些不满和怜惜之情,正借着这个话题发泄了出来。
梅玲面露惊讶,似乎不解地望着我。
我也猛然意识到自己慷慨激昂的可笑,抚了抚小雨胖乎乎的脸蛋,羡慕地说:“有个儿子真好。”
“我的孩儿命苦,刚进医院那几天,我以为他闯不过这一关了。”梅玲轻声地说着。
我笑了,我说:“你也太小心了,现在医术这么发达,像小雨这样的病不会有事情的。”
“是呀是呀,麦小姐说得对。”她急忙附和我的话。
走出医院飘满酒精味的空气,刚刚那场瓢泼的雷阵雨早已悄然而逝了,盛夏的地面上暖烘烘、湿漉漉的,倒映出我们三人移动的影子。那日,梅玲离开闻屿家的时候,挂在空调前的衣服已经干了,来时撞见的突如其来的雷雨也已经停了。
闻屿将她送到市一医院的门口,再三地叮嘱:“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别害怕,给我电话,我会来接你!”
梅玲拎着一罐子刚刚煮透的热乎乎的那只芦花鸡汤,眼角却闪着泪光,她感动地应该说是感激地答应着,三步一回头地走进了医院,而事实上,与其说梅玲是这么爽快地答应闻屿了,倒不如说她根本不知道怎么拒绝,在她心里,婚姻仍然是一个不可能随便解开的结。
起初,闻屿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盼望梅玲的电话,浮躁得做不了任何事情。每次铃声响起,他便莫名地激动起来,仿佛他的幸福时光就要从那一刻开始了。而每每失望地撂下电话,他总会在电话机边呆呆地愣上好一会儿,想象着电话线那头的心爱女人和另一个男人之间正在发生些什么。
十来天的日子过得心力交瘁,他再也等不下去了,胡乱地收拾了几件衣物,开车在一条坑坑洼洼的公路上狂奔了两个小时,又来到了那个偏僻的小山村。
《红衣》第三章(9)
车子总是被迫在绵长狭窄的山脚下停下来,闻屿对这里不便的交通有些烦躁,似乎对任何延迟他见到梅玲的阻拦都显出愤愤不满。他下了车,粗野地撞上车门,刚走上那段山路,就撞见了下山来的梅玲。
他俩都显得意外又兴奋,但梅玲的神情里多了一丝软绵绵的惊恐,在闻屿看来却有了娇滴滴的意味,他欲上去搂住她,梅玲连忙摆着手,悄声说:“别闹了,让人看见!”
当梅玲清澈的笑容触手可及的瞬间,闻屿体内的怨气一下子消散得无影无踪了。“和潘家伟怎么样了?”他迫切地问。
“哪能这么快啊,你总得给我点时间吧。”梅玲却羞涩地说。她还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尽管她的情感早已被闻屿掳掠了,但现实并非如此简单的事情,她缺少断然的勇气。
闻屿端赏着她娇羞的样子,傻傻地笑了。他想是呀,真是太性急了,哪有这么快呢?回程的路上,他的心情难得的舒畅,即便独自颠簸在寂寞的公路上,天边暗红的晚霞渐渐消退,混沌的灰暗弥漫了四周,他也觉得自己仿佛骑着骏马在辽阔的旷野里奔驰。
闻屿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个多月,终于接到了梅玲的电话,可与他期望的开怀场面相反,梅玲声色暗淡,说话吞吞吐吐而艰难,甚至听得到她隐约的哭泣声。
“怎么啦?到底怎么啦?”闻屿焦急地追问。
“你别再等我了,我配不上你。”梅玲低声地说。
闻屿的心一下子收紧了,拽着话筒的手在微微颤抖,但他的声音却显得镇定了,也许是想用这样的方式给梅玲或者自己以安慰,“是潘家伟不放你走吗?”他稳稳地问道。
梅玲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她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玲子,不管你现在遇到什么事,你都别冲动,等着我来。”闻屿希望他的话能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梅玲摇摇欲坠的感情堤坝上,而他的心则飘游在空荡荡、黑糊糊的山谷之中。
挂了电话,闻屿习惯性地在沙发上小坐了片刻,窗外的河面上有船只开过,河浪一波接着一波地拍打到小楼的外墙上,他似乎感觉到房子、地板、周围的一切连同他自己的意识也随之摇晃不迭。
闻屿走上梅玲家的百来平米的晒谷地时,太阳正大模大样地悬在天空当中,他的影子似一片乌云顽固地缠绕在脚下,使得每走一步都有种踩空的错觉。梅玲家的黄狗照例对着闻屿叫了一两声,认出了这个似曾相识的人,它很快识趣地让到一边。梅玲婆婆已经听到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看见闻屿惊喜而紧张地整理着身上的衣服,手掌在裤腿上擦了又擦才紧紧地拽住闻屿不肯松手。
梅玲家三口正在吃午饭,婆婆好客地给闻屿添了一双碗筷,又到厨房去做菜,闻屿拦不住,便由她去了。屋里剩下梅玲、潘家伟和闻屿三个人,女人低着头一粒一粒地往嘴里扒着饭粒子,两个男人无声地面对面坐着,气氛变得异常敏感而沉闷。
“我想有必要和你谈谈。”闻屿先打破了沉默。
“谈什么?”潘家伟厌弃地说。
“谈谈梅玲。”
“她是我老婆,你不配!”
闻屿涩涩地停顿了一下:“她是一个有权利去爱和被爱的女人!”
“这种酸溜溜的狗屁话我听不懂!”
“你听不懂我可以说得更明白些,我爱梅玲,我要娶她!”闻屿文雅却坚定地说。
“你放屁!”潘家伟侧着脸骂道。
“你了解女人吗?懂得爱惜女人吗?冲你这股野蛮劲儿,你就不配拥有梅玲!”闻屿的态度也变得激烈起来。
潘家伟将手里的碗啪一下打在地上,碎瓷片四下飞溅,婆婆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正撞上这一幕,惊慌失措地愣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