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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缺陷?”
“运行的时候有‘咔咔’的声音,这儿比较吵,听不出来,安静的时候会很明显,当然这应该属于正常现象,但我们希望客户能得到最好最满意的产品。”他说完了,拧了拧眉毛,一种很轻松的表情。
我一时无语,有点气愤商场的信誉,却也突然间感动起来,对他温和而善意地笑了笑,说:“谢谢,那就有劳了。”
《红衣》第一章(4)
女人涨红着脸,有些气粗地推开椅子,站起来走了。
那男人替我搬来一台新的,迅速而娴熟地调整好后,将它交到我手里,又递给我一张名片,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程序似的接过来,并没有太注意“林祖希”这个名字,只是出于礼貌,也还了他一张。
在我的感受里,初次相遇时这个男人的善举远比他本人要光彩夺目得多,之后每每想起,首先跃入脑海的也总是过往的那件“事”,而不是曾经的那个“人”。也许正是对其先入为主的道德肯定,使我至今无法确信,我和林祖希之间,到底是他玩弄了我的感情,还是他迫不得已的放弃。
商场相遇后的不久,市里举办青年歌手大赛,我被社里派去采访了。在熙熙攘攘的剧场门口,我隐约听得有人招呼我,过了一会儿,林祖希才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我面前。
“麦淇,来采访?”他清晰地称呼我。
我早已将他的名字忘得一干二净,有点窘迫地回道:“是呀,你怎么也在这儿?”
“凑个热闹。”他这么说。
我当他只是个普通的看客,没想到,他却成了那场大赛炫目的主角,得了第一。散场的时候,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近千号人里再一次找到我的,我正站在炎炎烈日下等车,而过往的每一辆出租车都像坠入人间的珍宝一样被一哄而抢。
林祖希跨着一辆浅灰色略带修饰花纹的雅马哈摩托,在我身边停下来。
“这会儿很难打到车,我送你吧。”他说。
我犹豫了一下,坐了上去。
“去哪儿?”他隔着发动机的轰鸣,大声问。
“回报社。”我也用力回答。
“我请你喝杯茶,赏脸吗?”
“行吧,应该采访本次大赛的冠军。”
“那我可受不起!”
“就算帮我找个假公济私的理由,总可以吧?”
进了一家藤牵蔓绕、充满野趣的茶楼,几句信口而来的玩笑过后,我们之间原本拘谨的感觉慢慢消退,气氛变得松弛得很。
“那笔记本还好吧?”他问。
“托你的福,还不错。”我贫嘴道。
“我有好几次想借口问问那机子的情况给你电话,只是没敢打。”他毫不掩饰地望着我,口气像个多年的老友。
“得了吧。”我笑起来。
“真的,不过今天能遇见你,真是个大意外。”
“今天,我才遇见个大意外,你的歌怎么唱得这么好?”
“过奖过奖,不过我当兵那会儿,有个唱美声的老师觉得我条件不错,非要收我做学生,跟他学过几天,后来参加过全国军区声乐大赛,得过第六。”林祖希的神情滋润起来,手指弹了弹面前的玻璃茶杯,几片浮起的茶叶晃晃悠悠地沉下去。
“全国第六?”
“是吧。”
“真了不起!你的声音的确很好听,浑厚,你一说话,我总以为不是从你喉咙里出来的,应该哪儿有个扩音器才对。”我说完,笑了。
他也跟着得意地笑了。
“你刚才说你当过兵?”
“对啊,空军,我25岁退伍的时候已经是空军中尉了,年轻英俊的空军中尉,是不是很像电影里的角色?”他的眼睛不大,眯起来成了一条缝儿。
“倒是有那么一点儿。前程似锦,为什么年纪轻轻就退伍了呢?”我坐在藤编的吊椅上,摇摇晃晃地问。
“哎呀,说来话长,一来父母就我一个儿子,想方设法地要我回来,二来我膝盖受了伤,当不了正式的飞行员了,只能开开直升机,没什么意思。”
“你在部队里是做什么的?”我对空军既有几分羡慕和敬仰,又确实一无所知。
“地勤,呵呵。”他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有几分稚嫩和腼腆,“地面侦察,也防止飞行员驾机逃跑,我们就常被战友们戏称为‘叛徒’。”
这话题激起了我极大的好奇,我规正了悠闲的坐姿,抑扬顿挫地重复了一遍:“防止飞行员驾机逃跑?”
“是呀,当然这是极少数。飞行员上了天,可就不会像地面部队一二一这么好管了,所以得有专门监控系统,飞行员一旦飞离规定区域,飞机就会收到警告,然后自动放下减速板,再往前飞,飞机就会自动停止供油,要是调头,故障就一节节取消,不然只有栽机了。”他滔滔不绝地说。
“有点意思哦,是计算机监控?所以现在你才改行做计算机了?”我问道。
“是的,我早是微软认证工程师了。”他仰了仰脖子,这种有意夸张的炫耀姿势倒反而不叫人讨厌了。
我调侃道:“那么,你是当了几年‘叛徒’就灰溜溜逃回来了?”
“什么呀!咱也是曾经辉煌过的人。”他提高了声调说,“我膝盖没坏之前,代表我们部队参加过全国优秀飞行中队长集训。”他将“飞行”和“中队长”两个词咬得格外有力。
“你当过飞行员?”
“那是当然。”
“会开战斗机?”
“那是当然。”
“真飞机?”
“不相信?我看这样得了,下回我带你去我战友那儿飞一趟。”
“算了算了,我信我信。”我连忙笑着推托,“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红衣》第一章(5)
“不过,那次集训我倒真是差点送命,也算经历过死里逃生吧。”
“哦?”
“我们跳伞训练,一天六趟,那天我正巧拉肚子,上飞机前,憋得实在不行,就溜到旁边的草丛里,没想到就是那趟飞机一起飞就冒烟,没升几百米,我就眼看着它一头栽下来,炸了,全机的战友都死了。为了这件事情,我还被隔离审查了整整两个月。”他苦笑着端起茶杯,灌进一大口茶,无奈地摇摇头感慨道:“人生啊……”
我听得有些入境,一时浑身凉飕飕的。
“后来呢?”我急忙问。
“后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们能拿我怎么样?查不出什么名堂,就把我放了。”
我安慰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他用含情脉脉的眼神盯得我脸颊发烫,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那次相遇之后,我们之间依然平平淡淡,并不曾有意创造会面的机会,但林祖希父母家与我住的地方相隔不太远,他每次骑着摩托经过,总会用长时间按响喇叭的方式来和我打招呼。那尖利、猛烈而冗长的声音,像是一柄柔软的利剑,将城市的上空划得伤痕累累,有时甚至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因而常常能听到有人骂骂咧咧。而我却忍不住窃笑,虽然偶尔也存在道德的谴责,但暖暖的欣慰一丝丝蔓延开来,悄悄地在我心里生长。
然而,当我逐渐习惯,并开始企盼那种另类而狂野的问候时,它却仿佛和它的主人一起销声匿迹了,像它所划破的夜空一样,杳然无痕。我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一种莫名的失落和淡淡的悲凉。
大约两个月后的一个午夜,我正待恍恍惚惚地睡去,却接到了林祖希的电话,他说就在我家楼下,能见见我吗?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梳妆打扮了一番,匆匆下楼去了。
天空里泛着凝重的黑蓝,没有星星、月亮的装点,有些单调和沉闷。借着稀疏惨淡的夜光,我望见林祖希那张活泼而稚气的脸,他照例一脸灿烂的笑容,而我却想大哭一场。
“去兜兜风怎么样?”他说。
“你可真会挑时间呀!”我轻松地“回敬”他。
“过奖过奖,我只是听说今晚有大雨,你也认为这时间挑得不错?”他总是胡言乱语,让人忍俊不禁。
那辆雅马哈摩托像一只拼命逃窜的银狐,在黑漆漆又颠簸不堪的乡间小路上狂奔。我坐在后座上,迎面的风将我的脸颊和所有裸露的肌肤鼓动得瑟瑟发抖,也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偶尔有低矮的树枝条从我头顶滑过,惊得我一身冰凉。我死死地抱着他的腰,下巴紧贴地搁在他的肩膀上。
他突然抽出手来,在我面前击出“啪”的一声。
“啊呀,一只蚊子!”他大声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