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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三人告退,由曹丕领着,一同在邺城闲逛。
如今的邺城,与官渡之后的许昌情况并未相差多少。概因前些日子饿死半数人的缘故,邺城街道纵横交错,闹区周边商贩却并无多少。一目望去,整座城都有些空荡荡,瞧着格外萧条。
曹植四下环顾,此地虽冷清,治安却是不错。可见父亲占领之后,花了许多心思。
邺城与许昌到底是有些不同的。曹彰一路凑到摊贩前翻看商物,瞧见什么新奇古怪的东西都要买上一些。
而曹丕与曹植被远远甩在身后。
此刻曹植站在曹丕身边,瞧着他面上无懈可击的温文宽容,心中半是亲切、半是怪异。
他又想起了那一句诗。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曹植默默咀嚼片刻,敛眸沉默。
这一句诗,稍稍一想便可知晓是在暗喻曹丕罔顾亲情加害兄弟。然历史上赶尽杀绝,甚至鸟尽弓藏之事都自古难数。区别不过是曹丕得势,而他们失势。
他不怪曹丕。
只是此刻面对曹丕,他却有些无话可说了。
许是不满他的沉默,他很快听得曹丕温和道:“二哥不在的日子,四弟过的如何呢。”
曹植便撇去心中那些怪异感,轻笑道:“读书习武一如既往,除了多了个三哥。”
曹丕挑眉:“呵,看起来你三哥在身旁,你的日子倒是不太平静呢。”
曹植夸张叹了口气。
“不同二哥说说么?”
曹植苦笑道:“简直一言难尽。”
“何不长话短说?”
“呃……简单说来,就是一个可怜四弟因自家二哥离家在外而被三哥荼毒的故事。”
曹丕低低笑了起来。
他转头凝视只到胸口的小少年,春日暖阳映在他一半脸庞之上,瞧着愈发清秀俊朗。
他还小,还太小。
曹丕这样告诉自己,按下蠢蠢欲动的心。
只是又是在何时,这小鬼竟也被自己放到了心上呢?
曹丕这般想着,便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小少年的发心。指尖下滑,堪堪掠过他的睫毛。
然后,自然而然握了他的手:“走罢。”
曹植又是一怔。
他下意识挣脱,却被握地更紧。瞬息之后,他听得耳畔自家二哥柔和到几乎滴出水来的声音:“别闹。”
“……”
曹植又有了传说中虎躯一震的感觉。
他觉得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几乎是颤抖这声音道:“二、二哥,我都十四岁了,能好好走路……”
曹丕轻笑道:“在二哥心里,你却永远都是那个无论有任何困难,皆会哭着鼻子前来寻求二哥帮助的小鬼。”
曹植满头黑线。
……他是应该赞许从前的自己扮演小孩太过成功呢,还是赞许他家二哥果然是爱护幼弟的好兄长?
日光微黯时,三人才回到家中。
此时曹操已处理了一日事务,命人请曹丕等人前去。
曹植一眼望见这一座大殿时,只觉满庭富丽堂皇。一眼扫尽,精巧贵重之物琳琅满目。只是瞧多了,曹植非但不觉得华丽,反而满眼俗气。
袁绍乃四世三公之子,论家世底蕴曹操拍马难及。后来他吞并公孙瓒,一度更是北方实力最为强盛的诸侯。可惜如今袁绍已去,也唯有这座奢华的宫殿静立在满目苍夷里,嘲讽着他昔日糜烂与荒唐。
何异于先秦之阿房呢?
曹植胡思乱想着,一脚正要踏入殿中。迎面走出郭嘉与荀彧,互相顿了脚步行过礼,而后错身离开。
一年未见,郭嘉风采依旧。
待兄弟三人行礼后站定,曹彰首先道:“父亲,去年儿听闻您收复翼州,特意与四弟学着为您酿了些酒。今次二哥成亲,儿也将这些酒带来了。到时候还请父亲品尝。”
这些话,他是学着曹植的语气神态的。许是相处久了,曹植满身温和气息虽没有染上,这一席话说地却是有板有眼。
曹操诧异地上下打量曹彰。
他自然是知晓曹彰心底算盘,只是惊奇曹彰此刻气度而已,然后他才笑道:“哦?你们两人酿的酒?晚些给为父呈上来,到时要是难喝,为父可要重重罚你偷懒不读书的罪!”
曹彰满面尴尬。
父子三人说了会话,见曹彰虽依旧不喜读书,好歹也是看了些进去;再见曹植进退得度,考校课业也能对答如流,曹操半是满意,半是感慨道:“你们又长大了些啊!”
此时曹丕十九,曹彰十七岁,曹植十四。三人并排而立,当真是少年风姿卓越。
曹操心中甚是骄傲。
——他的儿子们,哪怕不是潜龙,也绝不会是庸人。
父子三人说了会话,曹操便命曹植与曹彰下去,待晚间再为他们设接风洗尘之宴。
概因祓禊仪式之故,婚礼挑选于三月中的良辰吉日。此时大婚将近,曹丕则需忙些琐事,也便与他们分开了。
曹植方在心中思索何时会“巧遇”某人,耳边便传来一声微笑:“四公子。”
曹植转头。
被挂念的青衣文士正悠然立于院中榆树之下,清瘦修长的身形,在日光下愈发的引人注目。
郭嘉在的地方,总会变得十分闲适。这人浑身都散着些许说不出的气质,仿佛哪怕此刻孙权联合刘表攻打许昌,谈笑间两军也要灰飞烟灭。
这个人生得妖孽,指点江山更是精彩。
但曹植见到他,只下意识皱了皱鼻子。
看到郭嘉,他总有无奈的感觉。这种无奈开始只是因为郭嘉看透了某些东西,后来则渐渐演变为应对他喝酒的无奈。
人与人之间总有奇怪的交集,就好像二哥对他的爱护,又譬如郭嘉对他的好奇。
曹植便恭敬道:“先生近日身体可好?”
郭嘉眼中笑意更深。
人活在世上,还有人关心总是好事,郭嘉从来不嫌这些好事太多。他信步踱到曹植眼前,微弯了腰,温和道:“前些日子生了场小病,如今无碍了,多谢四公子关心。”
见他此刻气色还算不错,曹植也便微微一笑。
郭嘉道:“多日不见,在下十分也想念四公子。不过四公子身体自然是不错的,也无需郭嘉念叨。”
曹植默默看了他许久:“先生是思念曹植,还是他的酒。”
郭嘉笑意不改:“有何不同么?”
“自然是不同的。”曹植正色说,“人是人,酒是酒,怎能相同呢?”
郭嘉静静凝视曹植。
他的瞳眸黝黑,清晰倒影出曹植的身影。半晌,才意味深长道:“见到人时能喝到酒,只能喝酒也便会思念那一人的。”
曹植心跳一顿。
而后,似掩饰般抽了抽嘴角:“先生,父亲说晚上为娘亲设宴接风。”
天色不早。再过一两个时辰便要吃晚饭,此时再与郭嘉喝酒是有些不合时宜的。
“真可惜。”郭嘉悠然一笑。他虽然说着可惜,面上却没有分毫可惜之色。“看来四公子无福享受好酒,只能瞧着郭嘉喝了。”
“……”曹植无言。
郭嘉已打开了泥封。
酒香四溢,很快整个院子都飘了层淡淡的醇香。
曹植送给郭嘉的,是一坛酎酒。酎酒醇浓,酒劲也大。郭嘉大饮一口,酒水方才入腹便有火烧之感,良久才长处一口气。
郭嘉喝酒的样子,总有些急迫,一如孩童。有人觉得他豪爽快意,自然也有人觉得他太过不羁放荡。
曹植一手托着腮帮,愣愣瞧着他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再饮再尽。
他又想起了那些他想遗忘的东西。
所谓天妒,乃是人们为一些特殊之人早亡而寻找的借口。但哪怕是借口,前提也是早亡。
是以,郭嘉会死么。
他又何时会死呢?是三分天下之后,抑或之前呢?
孙权如今兢兢业业,想来短时间内便可平定江东;刘备尚还窝在新野那一方蜗居,若他也能三分天下,必是取荆州与父亲对抗了。以孙权时间来算不会太短,若以刘备来算却又仿佛要很长时间……
曹植眉头愈皱愈深。
他有些……不想让郭嘉死。
曹植便斟酌片刻,许久后不着痕迹道:“先生曾说,这一辈子所想,莫不是身处庙堂之远,运筹帷幄之中。”
郭嘉一手支着额头,片刻才应了声。
此刻他已喝完了大半坛酒,似有些醉了。
曹植趁机再道:“曹植听闻,有那么一个人——他身体并不大好,却有雄心壮志。所有人都劝他好好照顾自己,他却并不领情。最终他死在征战路途上,终究是霸业未成。”
“嗯?”郭嘉闻之,微眯了眼,朦朦胧胧间端详着他。
曹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