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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他早警告过的。这一哭二闹三上吊,是没用的。
赵竑微微笑,心里模模糊糊地想。手抬起来,原本并不白皙的皮肤现在完全看不到血色,倒有鲜血沿著手蜿蜒流下。
他勉强起身,走到酒坛那里,一跤跌倒,压碎数个酒坛。瓷片刺进他身体,他却只闻得到酒气。
一旁还有没开封的酒坛,揭去封泥,赵竑举起坛子,直接对著口灌下去。
他一点都不想麻醉自己。喝得越多,他越清醒。越发能够明白,那个好不容易主动来找自己的人,刚刚说了些什麽。
──“我去年刚满十八。如果过五年,你不变我不变,那我们就去结婚吧。”
“两个五年,都要过去了啊……”赵竑灌下一口酒,只觉胃里火烧一样,他却觉得舒服。有血从胃中向上涌,和酒混到一起,湿了附近的地。
你不变我不变,结果什麽都变了。只有他这一份痴恋,依然和最初一样。
看不到尽头。
明非面无表情地出了桃林,在常保和观雪的搀扶下,又回去寝宫。
他其实仍在震惊中,不过并没有表现出来。他自然很快想明白赵竑的头发为什麽白了,同为穿越者,就算他们相当於有常人两倍的脑容量,却也不是什麽都会记在心里的。赵竑是技术人员,理科学得极好。但毕竟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无数人几百年的成就,用六天怎麽写。没有来个呕血而亡,已经是侥幸了。这一头白发,却实在不冤。
不冤麽?便他再自我折磨又能怎样?明非不认为自己会因此心软。他冷冷看著赵竑表演,甚至觉得有几分好笑。
这种戏码,三流言情剧都不演了。
这麽想著,因为刚刚走路走得有些累,明非又躺下睡,一觉睡到晚上,刚好吃饭。
今天的晚饭依然是御厨手笔,很繁华,很古代。明非不觉心下焦躁,转头问孔成丹:“孔大夫,我真的要在皇宫里熬满一年?其实我还有点小本事,就算出宫想必也饿不死,调养身体在哪里不行?”
孔成丹捻胡子:“少年人不知道珍惜身体,你是完全不知道你身体受损多重,才会问出这种话。你每天吃的药,寻常人家十年也未必吃得起一次。”
那药还是很苦的。明非喝了口茶:“那在附近找处地方呢?”
“太远了不利於照顾,何况哪里还有更方便又安静的地方?”孔成丹叹了一声,“在宫里好好的,怎麽忽然想出去了?”
“有人碍眼。”明非耸肩,“不过算了,我不过是问问。”
他讨厌被这麽讨好,被这麽捧在手心里无微不至的照顾。尤其是想到就在两个月前,他还被当作垃圾一样,被丢给一个又一个人折磨来去。
而这些都是同一个人做的。
他以为自己是什麽?给个红枣就能忘了被打过的棒子?
苦肉计能使用成功,无非是因为被用计的一方,心有怜惜。
很可惜,明非对赵竑的所有感情都在发现他来历的那一天,那一场笑中,消失殆尽。
如果曾经有过的话。
所以明非好吃好睡,夏天有点热,他躺在床上撩起衣服,还在新生皮肤的肚皮袒露出来,孔成丹用了最好的药,上面的鞭伤烫伤却还在。
发生过的事,永远会留下伤。就算再怎样精心照料,痕迹也总是存在的。即使日後痊愈,这一片皮肉,终究和其它的不同。
他想著,有些昏昏欲睡。忽然窗外一阵雷声,随即是暴雨打下来,劈里啪啦。
明非竟然来了兴致,下地到窗边往外看。这寝宫里装了玻璃窗,是这两个月才装上的。玻璃本来并不用於民生,现在却也遍布大宋各地。如今这制法既然都被赵竑写出,想必暴利是没指望了。
窗外雨打枝头,落花无数。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这本该残败的河山,确实他和他,两人共挽。
明非透过窗子看那纵横雨线,低低叹了一声,回床休息。
这一夜却睡得不太安稳,梦里总见那一头青丝变白发。明非觉得讨厌,想挣扎著醒过来,却总是被压著一般,无法清醒。
便在心下烦闷之时,忽然有个声音在他耳边焦急大喊:“明非,你昨日见了皇上是吧?他在哪里?”
明非蓦然惊醒,睁开眼。眼前是吉容那皱纹累积的脸,和焦急神情:“皇上一夜未归,我刚刚去御花园外看了眼,没见到人!”
明非不悦皱眉:“他在湖边,不仔细找,你是看不到的。”
吉容伸手拉起他:“既是如此,就麻烦你跟我去一趟吧!”
他力气并不很大,却比明非这病号大得多。常保是他手底下的,自然不会阻挡。观雪想尝试,却被常保拦下。几人於是连拖带拽,进去桃林。
桃花前度 十二2
自己从自己身上剜肉,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右手抬起,左肩深的地方已经可以看到骨头,血肉模糊在一起,因为没有很好处理,已经有些发脓,因此倒是不流血了。被割开的肉刚刚收敛些表面,第二日往往便再被割下一块,於是伤口完全没有好的时候,一直是那样有些恐怖的绽开,整个肩头都减下去一半,无处再可下刀。
赵竑於是看向右肩,也是差不多。胸上也有剜过的痕迹,他想了想,在腿上实在太容易被看出来,在手臂上的话太影响动作,万一拿不住碗怎麽办?
所以还是在胸前切下一块,看看时间不早了,冲去御膳房给明非做饭。这肉来历不明,他也不打算让别人处理。
不过事实证明,封建迷信基本是不可信的,即使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穿越人士,世界也并未因此让他的肉有神奇疗效。事实上,他模糊记得那个故事是割肉感动了神仙,然後神仙出手治了那病人。
也许是他感动不来神仙吧。他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机会,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
可是他的小陶是不该死的,若说上天把他们送到这个时代是让他们来改变历史,那就不该半路不管了,不是吗?
赵竑一边走神一边煮粥,在拿起粥的时候,胸口鲜血滴下来,没在粥中,染得有些粉色。
赵竑连忙把衣服掩上,想再煮一碗,却见时间已经要晚了,他不想饿到小陶。虽说这粥里难免有点血腥气,但小陶那天还不是喝了他不少血,应该不会有什麽问题吧。
这麽想著,他便端著粥回寝宫,其他人已经退出去,赵竑喝了一口,给明非喂下。略带腥甜的粥煮得极烂,他的血肉尽数融入。
喂下一口後,要等一会儿才能再喂。赵竑把碗放在热水里维持温度,继续出神,自语道:“若天意真的如此,那所有被你我改变的,我都要还回来……若你死了,我便要一切回到原点!”
他想著,这目标其实不难达成。他虽然将大宋统一,但金地和蒙古民心不稳,很容易激出乱子。之前国内的重点完全放在战争上,民生方面是靠著大家众志成城撑下来的,问题重重。他现在刚刚开始改制或曰变法,只觉满是困难。
若他布置一番然後死去,这国家会乱成什麽样子?若他先把完颜守绪放了,金国会不会卷土重来?若是这天意弄人,人复自弄,那麽他可不可以在自裁的同时,也让上天尝尝失败的滋味?
赵竑喃喃著,时间差不多了,他再喝一口粥,低头喂下去。
明非的唇依然有些凉,那麽柔软,很容易分开。牙齿赵竑每天都帮他清洁,白白的很可爱……
赵竑含著一口粥,忽然觉得不对劲。
──平时明非的牙关一撬就开,怎麽现在这麽紧?
他不敢用力,怕伤到明非。但现在已经有快一个月,明非的生机完全靠著这点汤水撑下来,绝不能少了一顿。赵竑轻轻地努力地去挑他牙尖,没有效果。
他睁开眼,离开明非的唇,想著去喊人。
眼前是一双眼,漠然的神情,桃花一样勾人的形状。那黑色极沈,像是能看到人心里去。
赵竑傻了,嘴里的粥不知不觉间滑到食道,引发他一阵剧烈咳嗽。外面的人听到动静,跑了进来。吉容看到床上明非的眼,便是大喜:“皇上,明非他醒了!”
桃花前度 十二3
赵竑看著眼前的人,几乎完全呆滞。
这样清澈的眼,他又看到了。
他想扑上去,想紧紧抱住明非,想吻住他。以来确认对方的真实性。那双唇,他刚刚还吻过的,粉粉的,还有些亮。
可他最後往後退了一退,伸手去拿那碗还在热水里保温的粥,恍惚著不觉得烫手:“小陶,再喝口粥,当心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