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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群-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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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泗昌仿佛没听见,仍然据枪瞄准。苏子昂顺着他枪势一看,正指向运动中的猪!士兵紧追不舍,人与猪相距不到两米。苏子昂不敢出声,此时最忌惊扰。那头公猪奔跑出快活来,竟如马一般跳跃,像团毛茸茸的浪头。砰,那猪在空中扭头,踢腿。士兵收不住脚,撞到猪身上。人和猪都摔倒了,过片刻,又朝这边看,表情不明。

宋泗昌起身提枪,问:“打在什么部位?”

苏子昂用望远镜观察:“击中前胸,好像贯穿了。”

“我瞄的就是那里。叫那娃子过来。”

苏子昂朝士兵打手势,士兵慢慢地、不情愿地过来了,脸上全上恼怒。到面前时,恼怒又变成惊惶。他看见宋泗昌的军衔。

“哪个单位的?”宋泗昌问。

“师部通信营。”

“叫你们韩师长来,跑步!”

战士敬礼,掉头就跑。

宋泗昌大喝:“等下,回来!”

战士又回来了。

“刚才那颗子弹,你害怕没有,离你很近呀?”

“没怕!”

“好,去叫师长吧。”

战士跑步离去。

“素质不坏。”宋泗昌赞一句,背着手在射击台上来回踱步。抓了只香蕉欲剥,又放下。

苏子昂想:就算你是中将副司令,这事也干得过分。他诡笑着:“首长,你好久不打猎喽。”

“刚才不是打了嘛!”

苏子昂竟怔住,无言。

韩师长跑步赶来,呼哧哧喘,到跟前,咔地敬礼:“首长没事吧?”

“韩正亭,你怎么管理靶场的?猫啊狗哇乱窜,刚才又跑进头猪!你们是开放师,一举一动都显示军区部队的素质。如果今天是军事观摩,你也这么乱来吗?好在只是头猪,要是个人怎么办?话又说回来,跑进个猪比跑进个人更丑!你说是不是?要吸取教训,靶场四周,一定要有严密措施。不光是打靶时插几面小旗就算了,平时也要控制人员接近,不要养成菜场风气……”

韩师长连连颔首,脑瓜内像在记录。

“还有你!”宋泗昌猛然转向苏子昂,低吼,“眼珠子塞哪去了?这么大个猪跑你枪口上,你还看不见,一枪把人家的猪放倒了,丢人喽!你当兵也二十年了吧?射击一塌糊涂!你给我向韩师长赔礼道歉。”

苏子昂心跳都没有了,他觉得自己跟傻子一样,朝韩师长挪了两步。韩师长赶紧阻止他。

“那个小战士不错。”宋泗昌侃侃而谈,“弹着点离他很近,他一点不慌。不是吓傻了,是确实有胆子。要搁在实弹学习里,他会相当从容。”

韩师长先笑出一点,再整个儿笑开了:“通信营的架线兵,单兵活动能力强。全营个个这样。”

“别吹!”宋泗昌轻轻跺足,“在靶场边呆惯了,也是一个原因。好,我会再来的,告辞啦。”

“饭已经准备好了……”

“谢谢,不吃。下次没通知吃饭就不要准备饭。”

返程是苏子昂驾车,宋泗昌闭目小酣,车身的起伏从他身上反映出来,应该是睡得深透了。快到武陵路时,他突然睁眼问:“你在想什么?”

“今天再次领教了权威与艺术是怎样结合的。”苏子昂眼望后视镜,通过它看宋泗昌。

“哼!我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体会呢,雕虫小技。有人连这点本事也没有,老想当官。”宋泗昌又闭目。

进入宋美龄为马歇尔修建的住宅,宋泗昌跳下车。一位少校已在楼厅等候。他迎上前敬礼,匆匆向宋泗昌报告了几句,宋泗昌稍一思索,朝苏子昂走来。

“本来要留你吃饭,现在我有事,不能奉陪了,你自己进去吃吧,我已经让人给你备饭了。听说有活蟹,便宜了你。酒在橱子里,别喝醉。”宋泗昌停顿一会,正色道:“你的任职愿望,我考虑过了,现在给你最终答复,你给我听清楚:毕业之后,你暂时不能提拔,还是干原职,炮团团长。原单位撤并了,再给你找一个,恐怕不如原先部队理想。如果你坚持转业,我不留人,也不发话帮你,你好自为之。”

宋泗昌登上“奔驰”,迅速离去。

苏子昂不等车后那缕蓝烟消失,大步走出马歇尔公馆。内心自语着:孤独而凄凉,和来时一样。

5

第二章

5.优秀的生命难以被容纳

苏子昂沿着武陵路左侧人行道行走,与行人的方向逆反。脚踩到落叶时很舒服——他告诉自己应该舒服。现在他没有什么可自责的了,该做的事情已经从容地、厚颜无耻地做了,将来就不会因为没这么做过而后悔。对于苏子昂来讲,宋泗昌是军队的像征,他拒绝自己意味着军队拒绝了自己。苏子昂爱这支军队,因此他不准备向军队低头,他一个人在精神上可以与百万大军对峙,双方谁也不必向谁妥协,正如相互拥有并不是妥协一样。

苏子昂再次感到,过去他所钟爱的军人特有的隶属关系能在军人灵魂上造成怎样的伤痛。他是一个男军人和一个女军人交配出来的后代,自己也已服役二十年,但他仍然怀疑自己是否具备军人的最基本素质:服从。他心里笑了一下,军事史上并不乏这类幽默:一些伟大统帅的成功战役恰恰是在抗命中取胜的。是的,卓越的军人应当有卓越的抗命。

他必须证明自己比宋泗昌更优秀些,保持更多的自然生命,理解他承受他并同他保持一种遥远的忠诚。哦,遥远的忠诚看上去像是一种背叛。

中国军队里的团职干部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左右一望,偌大军营内,只要是微微秃顶者,肯定是团级!在这层面,停滞与淘汰占百分之九十,只有不足百分之十的团职军官能够晋升师以上行列。团职是军人生涯里冷酷的深秋,绝大多数人都枯萎或者转业或者寻找其它宽慰。当他们能够清醒选择时,选择机会已经不多了。

重新回去当团长?一去兵员缺编、经费不足、半农半训的团架子?不,那样的团不需要我,去一个身端二等残废证的管理员就足够了。宋中将还邀请我当他的秘书哩,条件是完整地交割掉自己,我拒绝了。那一瞬间他必有些小小的惊怒吧,否则不必故作平静。想想挺痛快,为这点痛快值得付大的代价。既然上不了台面,就去垫桌脚吧。于是着苏某人去山沟栽个发锈的炮团任职,那里终年见不到一位将军的面,对于宋泗昌来讲,我基本上消失了。

从武陵路到高级指挥学院三十七华里,苏子昂决定饿着肚子走它娘的,折磨一下自己,宣泄一家伙。而且,人在饥饿时思维特别好。他蓦地想起那只中弹的猪,它倒在乱草中翻滚,鬃毛烂银般闪亮,后来它不动了。濒死时的身段相当温柔,简直是一堆白簪菊儿,如果从它体内取出那颗七点六二毫米弹丸,上面将有完整的、鲜活生猛的膛线嵌痕,搁在手掌上感觉就是一只金质毛,要多少幻想有多少幻想,要多么玲珑有多么玲珑。身披这种嵌痕的弹丸证明它已战死,不过作为弹丸它应该骄傲,它毕竟在终时击碎了另一个生命,而不是在靶纸上捅了眼儿。并不是所有弹丸都如此辉煌过。苏子昂认为自己可与这枚弹丸并论,他也想沿着弹道运行了二十年,身披嵌痕抵达终点,猛然击碎了另一位军人——他自己。

他心里又笑了一下:人呵,没有幽默时就弄点滑稽搁那儿;没有光荣就弄点孤独搁那儿;没有胆略时就弄点善良搁那儿;没有前程哩,就挂一脖子的正义,甩把人瞧。总之,总得使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因为人和人还是太一样了,也太够呛了。

告别军队吧,这抉择可能是一次错误。但苏子昂确信即使是错误,也争取是一流的错误。

6

第二章

6.宋泗昌端坐在自己的墓碑上

苏子昂尿炕一直尿到13岁,当然也自卑到了13岁,他挺恨那玩竟儿。后来不尿了,“老二”会像枪通条那样直起来,夜晚常用手捂住那儿,又捂不住它。他性成熟期并不很渴望姑娘,而是被英雄崇拜一类的感情骚扰不轻。他总是先把自己想象成英雄,然后再有位少女飘然而至。从来不会直接想象少女。读小学时,他的考试成绩总保持在前三名内,可平时作业却乱七八糟,还经常忘记上交,或者忘记领取。他总使老师尴尬:一个坏小子居然老有好成绩,这个榜样是歪的。苏子昂记得,每次啪地一响,老师的教鞭准戳在他的课桌上。由于用力过猛,教鞭弯曲着,几乎裂断。他的桌面上布满教鞭竿戳出的圆点,像胸环靶上的弹孔。老师的头颅在教鞭上方朗朗地阐述某条定律,根本不朝苏子昂看。老师伸出手,唰地把夹在苏子昂大腿根的图书拽走了。即使老师是女的,也不因为藏书的地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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