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憎恶长发蓄须墨镜,在地方党政部门部门和知识分子当中有许多朋友。这些方面粗粗一看与其他将军并无大区别,然而偏偏是他而不是别人在这个年龄取得巨大成功,足以眺望未来。可见他胸襟与谋略里必有些不为人识的异处,就是识了也破不了仿不来。
宋泗昌是苏子昂距离最近的天外星宿,他给苏子昂军人生涯提供一个范本,使他总想接近他最终超越他。苏子昂并没有发昏到非当将军不可的程度,仕途上不可测因素太多了,许多人在那条道上弄丢了自己。苏子昂追求的是军人的个体质量和军人的精神境界。这方面,他暗中自栩,已经高于宋泗昌了,最少是等高的。他把这种现象当做一个乐趣来品味。
宋泗昌喜爱苏子昂,并且容忍他适度的不恭。苏子昂父亲去世后,苏子昂正在倒楣,宋泗昌把他叫到家里吃饭,本想抚慰他。不料,苏子昂竟将位置颠倒过来,几杯酒下肚,大谈起国家周边战略态势,肆意评论当时军队的某些决策,仿佛失去父亲的痛苦撕开了他的锋芒。宋泗昌稍微置疑几句,他又他话锋转向宋泗昌,说他内心埋藏两个欲望:第一渴望获得机会。宋泗昌从来没有在图版外指挥过真正的战役,作为高级指挥员,便不曾辉煌过。这也是当今许多少壮将军的共同遗憾,肩佩将星,士卒相随如云,却无甚战功可言。这方面,你们远不及比你们高半辈的、打天下的老军人。第二渴望有个儿子。夫人为宋泗昌生下一个女儿后便失去生育能力,不久前去世了。宋泗昌痛爱女儿因而不肯再婚——起码外界这么认为。但是,对儿子的渴望差不多成不宋泗昌人格的一部分,你对士兵们的垂顾,甚至可以钻进新兵澡堂子,那臭烘烘的地方连团长都不去。还有你对年轻军官过度的爱与愤,对女儿的异性选择老是不满意,老是想自己给她找一个,换句话说是想复制一个儿子。于是,身为军人而无征伐,身为父亲而无子息,这两类遗憾一直带着你冲刺,你必须在其它领域获得双倍补偿,你对自己从来没真正满意过,你又想周围人个个强盛,又想个个朝你倾倒……
宋泗昌截断他:“小子你打乱仗!”
苏子昂道:“我确实挺坏的。要敢于坏一坏嘛。看见那些老实巴交的好人,我心里就来气,我父亲就是那样人。”
武陵路是城市最幽静的地段,路面不甚宽阔,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少有的几个行人,也是权的缝隙中渗漏出来的。这里不通公共汽车,没有嘈杂的服务行业,以其明净的气韵而言,像从山野中移置过来的。省委和大军区主要领导多数住在路两旁的高墙内。
甲九号是宋泗昌,银灰色铁门紧闭,外面没有卫兵,环境本身就令人寂静。苏子昂找到门铃,按了一下,没听到铃声,但是铁门打开了,一个军容严整的卫兵道:“你找谁?”
苏子昂一看,就知道是个初食军粮规矩守职的农村兵。“宋泗昌,”随即递上证件。
卫兵看过证件,又朝他身后望。
“没有小车。”苏子昂主动告诉他。
卫兵犹豫着,苏子昂道:“约好的。”拿过证件就往里走。他虽然没进过个院子,但对这一类住宅的布局相当熟悉。走着走着,感到这里越走越大。他看见一幢说不准是二层还是三层的小楼,便从门厅迈进。
宋泗昌俯卧在一张长榻上,一位女军医在为他做理疗,榻前方立着个精致的根雕花架,架上头没有盆花却摆了个半导体收音机,像在播送新闻。宋泗昌趴在那儿听,瞥见苏子昂进来,粗声招呼一下,费力地从身下抽胳膊,送给他去握。苏子昂看出来了,他心里高兴,但掩饰着。他发生了很大的、又是难以形容的变化,好像脸上有一部分老了有一部分反而年轻了。大致说来,眉宇间的气韵淡薄了,神态也更平和,粗硬的短发仍黑亮如昔。
苏子昂发觉自己深深想念他,长久不来看望他实在太无情了。自己的矜持、自重,在一位通达的老人面前是很荒谬的。
宋泗昌扭着裸露的脊背,问军医:“快弄完了吧,啊?”
“快了。首长,我们耐心点嘛。”
“新闻联播完毕,说明半小时够了。”
“我们感觉怎样?”
“没感觉。哦,我是讲很好,感觉很好!”
“我们要按时服药。”
“按时。”
“我们最好练一练气功,配合治疗。”
“气功!”
“我们还要保持充足睡眠。”
“睡眠!”
女军医收拾器械,顺带着朝苏子昂笑一下,苏子昂还以一笑,觉得这个女人不笑时反而好看些,一笑便如同飘过来个谜,就把自己和其他女人拉平了。宋泗昌迅速穿衣,女军医帮他拽领口扣衣钮,动作跟收拾器械一样自然。
“首长,我可以走了吗?”
“走好,好走。”
宋泗昌客气地直把她送到院内,然后喊驾驶员,待“奔驰”载着她离去,才掉头走来。刚进门,宋泗昌便跺足,指着花架子道:“又死了一个,才73岁,二方面军老人。”他抑郁地说出死者那万众皆知的姓名,又道:“上个月我去北京开会还专门看过他,好好的嘛,还说要来军里看看旧部,怎么说死就死了。新闻联播摆第二条,估计报上总得头版吧?今天下午遗体告别,八宝山!就看中央谁个去。如何评价他这一生,极为要紧呐,好多人都有在看!唉,这篇悼词不好弄,尤其是开头几句更难弄。子昂啊,你看我该不该发个唁电送只花圈?他是我们军第一任军长,我是第十七任!你看差多少。”
“不必!”苏子昂断然否决,“你现在位置不同,不是军长是大区副司令。唁电与花圈让军里办,以军党委的名义暨全军指战员。军区方面自然会有人考虑,‘党办’有一套传统礼仪,你连问都不必问。如果你个人一定要发唁电的话,也不要发给北京‘治丧办’,直接发给老军长的遗孀。事情全做了,别人也无话说。”
“有道理,就照你说的办。唉,死的可惜啊。”
苏子昂想:我不说你也会这么办的。何必。
宋泗昌头里走,苏子昂相随着,两人进入隔壁客厅,宋泗昌站下,正欲坐,又一摆手:“上楼。”
苏子昂随宋泗昌进入楼上的小客厅,这比楼下的那个精致多了,而且气氛好。宋泗昌坐下,苏子昂在他斜对面落座,两人之间隔了盆形体奇妙的仙人掌。这是合适的间隔。
“好吧,谈谈吧,来此有何贵干,是念及旧交看看我,还是别有用心?”
“当然是看看首长,也有些事想直接向首长汇报。”
“趁早说,拣重要的说,不然来了人,你就言不由衷了。我现在也是身不由己,四处当差。某些方面,不如军里。”
“我也不怕羞了。首长,还有一周我们就该毕业,很近切的就是工作安排问题。最近我想的很多,过程就不谈了,直接讲结论吧。我给自己定的决心是:希望组织上使用我,否则,希望放我转业。我选择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你说的‘使用’,具体指什么?”
“比如进入师级领导班子。”
宋泗昌沉吟道:“你是最后通牒嘛,是破釜沉舟嘛!两年前,我确实有这个意思,你讨债来了。唔,你有才干有优势,虽然年轻但资历也够了,应该提拔你,这话我在任何场合都敢公共说。不过,现在我官大了,不介入他们的干部安排,不当婆婆。”
“那我决心转业,也想请首长私下里发话,让师里放行。”
“太可惜了。子昂啊,我阅历非浅,虽然判断人事不敢说十拿十稳,但是谁适合当军人,我还是能看准的。你呀你,干什么都不如干军人合适。你自己就真不明白这点吗?”宋泗昌摇头,有些动情。
“我准备犯一次决策错误,总比守成好。”
宋泗昌淡淡地:“跟我当秘书如何?我正准备把办公室配给我的那个娃娃换掉。”
苏子昂惊异了,首先对宋泗昌感到惊异:这个建议对两人都非常重大,说明宋泗昌一直把自己储备在内心某个角落里。而且,跟宋泗昌当秘书,即是进入一个相当复杂、八五八书房相当可为的领域。前途即危险又灿烂——两者都是苏子昂所喜爱的。苏子昂全部身心都已同意了,但口里竟说不出话,他再次观看宋泗昌表情。
宋泗昌完全取消了表情,显得对自己的提议甚为自信。
苏子昂道:“这件事对我大重大了,让我考虑几天行吗?”
“不行,马上考虑,马上答复。”宋泗昌微笑着,手足都在微笑中摊开了,不以意地道,“太重大的事,考虑起来是没个头的,不如不考虑,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