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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泗昌和二人握手。礼毕,登车而去。
刘华峰正视师长,不掩饰自己的勇敢精神。师长笑一下:“伙计,睡觉吧。”率先走开。
刘华峰沿着一条较远的路慢慢地走回宿舍,注意到师长楼内灯光全熄了。他进屋前打开门外的晒台灯,准备让它亮到天亮,他夜夜如此。
不管怎么说,宋泗昌终于走了。再亲密的首长呆久了也是沉重负担,他累坏了,想到能安稳地睡一觉,先就惬意了。宋泗昌干嘛睡不着?打场球应该更好睡才对嘛。“活了大半辈子,不知道什么叫女人”,微妙呵,睡不着了,非用个什么事儿充实一下内心不可,非抓紧青春逃兵不可。反正,不会因为“两强不合”而失眠,这不是一件值得失眠的事,一个首长要搁不下这种事就不配当首长喽。“两强不合”比两弱不合要好,两强等于首长的手心手背,都是自己的肉。两弱可就两只破鞋了,即使为体面也得扔进垃圾堆。两强的关键不是和,关键是谁占优势。刘华峰坚定地叮嘱自己:过去是我,现在和将来还是我。师长说“睡觉吧”,刘华峰懂,他是说:一切都不会改变。
刘华峰自语:“要不要给282师焦政委挂个电话,宋泗昌去突然袭击啦。”
他腾地立起,紧张地权衡利弊。这是一个冒险,但对老焦关系重大,他会感激半辈子,我违令关照了他。他今后也必定关照我。下属之间有某种默契,不能见死不救。你们上面就会以上驭下,我也会以下制上嘛。等一下,如果282被宋泗昌跺了几脚,岂不是反衬出我师的光彩么,我不是免受违令之过么……刘华峰苦痛地选择,他没想到这小小选择还带苦痛。两个做法,肯定有一个是因小失大,究竟是哪个?给老焦一个暗示!电话一通,我什么都不说,光暗示一下宋走了,他就会明白的。唉,简单得很嘛。刘华峰抓起话筒,听到总机声。他问:“谁呀?”
对方报出姓名,随即问:“政委要哪里?”
刘华峰几乎脱口,但是,他多年磨砺的嗅察力阻止了他。不对,总机值班员的声音很精神嘛。
“我对一下表。”
“报告政委,1点04分。”
“外线通吗?12点以后,有没有谁挂过外线?”
“师长正在和282师通话。”
“保障线路。”
刘华峰放下话机,简直大快平生事。师长违令通风报信,而不是他刘华峰。现在,可以换一个角度看待这问题了。情况掌握在他手里,他可以把它和苏子昂一道放进冰箱,冷藏起来。好好睡一觉,今天一切都值得好好睡一觉。
20
第四章
20.镜前的凝视
刘华峰很费力地醒来,正处于中医称之谓脑漏的状态,头颅空空洞洞的,好似人坐起来了,脑子还搁在枕头上。太疲劳了,随即他又为自己总是这么疲劳而满足。静谧中,他嗅出蠕动的意味,巨大军营即将苏醒、起床号以老娘似的音律摇晃铁床上的士兵,操场上沉寂一夜的尘土待命飞扬……这些近乎于催逼,潜藏着逼近的敌意。他当列兵时,最痛恨起床号。号声一动,就把一个好端端的酣眠中的他,压制成一个兵。特别是,起床号无限温柔,像从心尖上滑落的叹息,其实是个命令!老奸巨猾的军人仅用四个音符就把命令裹上温柔的包装,他很早就明白,把军人的智慧连根拔出来,全是裸露的钢牙,就像把剑从鞘中抽出来。现在,他再听起床号,还是那四个音符,却具备另一种意境:宛如催促君主上朝的钟鸣。
很不幸,他已经定型为一个军人,无可选择了。那么,只有两条路能解救自己。
其一,置身于战场,从容地杀人与从容地被杀,大部分人正视这个天命如同正视太阳一样困难。
其二,沿着军阶天梯攀登,由军人升华为超级军人,将庸俗快感内省为超级享受。每成功地高升一级,直接表现为:服从于你的更多,而凌驾于你的更少。或者说,苦恼还是苦恼,但已经是与星辰并立而成为一种近乎于激情的东西了。欢乐也还是欢乐,但笑而不言、言如点金,笑一个就足够搁上几百年不坏,静等着众生模拟与研究。当然也不免误解,瞧着人家捧着误解颠来倒去比什么都痛快!
起床号消失,他必须把自己交割给军营,必须强硬地做出反应。刘华峰内心跟电火花似的迸闪一下,然后稳重地下床,两脚对搓几下,端起床头柜上的紫砂杯,里面是昨晚泡好的“铁观音”,分三次徐徐饮尽,举动仍像在党委会首座,每饮一次,仿佛示意众人更换下一个话题。他喜欢每天清晨一杯凉茶,醒神健胃,滋润身心。那些嗜好高级补品的人们不了解生命是朴素的。英国女王了解,听说她每天清晨也必饮一杯本地产的乌龙茶。唉,有些事简直不能想,想起来受不了:我刘华峰跟周围人相差这么大,偏跟一个女皇有共同理解。
刘华峰只穿短裤,光着身子,赤脚在屋内来回走,下了个决心,推门跑出去,在一条僻静的水泥小径上跑步。
以往,这种赤足运动严格局限于室内,出去被人看了太不庄重。昨天,刘华峰获得一个重大成功——和宋泗昌的新关系。他忽然觉得从此以后不必太小心翼翼,他也有展示个性的权利,适度的放肆绝对是魅力,他忽然要以全然不像政委的模样跑它一跑。冰凉而粗陋的路面刺激着脚心儿,整个身子透明透亮起来。神清目明,思维与运动合一。刘华峰从小习惯赤脚下田,当兵之后,就因为连月穿解放鞋而大病过一场。他想方设法创造赤脚的机会,直到逐步升到师政治委员,才真正从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上弄通赤脚的道理:我刘华峰的脐带仍然钩挂在农村,泥土出身是我的优势,百分之九十的兵员来自农村,尽管包裹着军装皮带棉大衣,也透出血亲味儿。对他们来说,一个好的长官,必须有乡土气,必须揉进点族长的尊严揉进点父亲的慈爱,他们才肯交出自己的忠诚,才爆发出战斗力。此刻,全师一万五千人都在跑操,但裸身赤足并感受大地呼应的,就只我刘华峰一人。我可能会被上峰罢免,但永不会被下属们背叛。
来自于泥土的人,此刻自我感觉每一步都踏在山巅上,同时,也不失水牛下田般的沉稳与滞重。包括一个个念头。
我是一个农民,赤着厚脚墩子,随你怎么看。
彭德怀元帅是个农民,不睡席梦思睡地板。
即使毛泽东不是农民,他爹也肯定是,毛泽东喜欢嚼茶叶并且吃下去。这实在太亲切了。
斯大林是鞋匠儿子,也就是城里马路边上的农民。他们要把香烟卷拆开来塞进烟斗里吸。另一个特点是:由于个子矮,又不肯穿高跟鞋,就把高鞋跟包在鞋帮里头,从而瞒过众人眼目垫高了自己形象。斯大林大半辈子就是摆着两根高跷过来的。哪个知识分子能把高跷踩得像农村人那么漂亮呢?
多啦多啦,岳家军、戚家军、湘军、谁军,历史上最能打的部队哪个不是乡勇?!湘军治军,头一条就是训家规:“将领之管兵勇,如父兄之管子弟。”今天看也是对的。
不错,十大元帅多数留过洋,可一千多员战将绝大多数是土出身。指挥你十大元帅的,还不是我们的毛泽东!
苏子昂是战友绝不是兄弟,这一点一定要把握好。要是把他当兄弟,他还会觉得受污辱。我猜他是在偷偷地爱自己,愁着把自己嫁出去。嫁给未来敌手。他喜欢在战场残骸中寻找思想,胜负却不大看重。他很会利用旁人渴望胜利害怕失败的心理,先塞给你一顶钢盔,再塞给你一枚勋章,然后再塞给你一支枪,最终塞给你一点军人精神。等你把全部装备都披挂好之后,他又夺走钢盔夺走勋章夺走枪弹,迫使你壮大仅剩的精神。关键是你已经把精神消化掉了,品格已经落成,你自动地上了名册,就像把姓名锲刻在枪托上,想变也变不回来。
苏子昂的睾丸就是他的理想,苏子昂的优势就是雄性交配与繁殖理想军人。他适宜于搁在沙盘里或者挂在地图上。就像什么来着,来着来着……噢宋泗昌屋里的苍蝇,它丝毫不动,值得致敬。要是嗡嗡乱飞岂不厌烦死了。一只苍蝇是小事,关键是带着一种扰人的旋律。
苏子昂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整整一代半人没有过像样的战争了。军队的军事功能早已大幅度向政治功能转移。数一数中央政治局,军人占了多少?这次授衔,全军像婚礼一样幸福,晚上通知集体收看电视,好些人以为正规化啦,该弄个军威闪闪的战争片配合一下吧。嘿嘿,中央台新闻联播报道的是:驻徐州某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