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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确。我有时就恨不得把自己摔出去算了个球。不是想出名,是想求个痛快。”
“唔,别让这种念头消失,宁可压抑着也别让它消失。你知道吧,我30岁以前人家怎么评价我?一手提着脑壳,一手提着两卵蛋子,冲锋陷阵……”
刘华峰哗哗乱笑,直笑得失态而不自制:“精彩哎!既是军人又是男人,你两样都没丢。”
“嚯,把潘成汉当兄长,把个师长供在那里。这就是你们关系的实质,我说的对不对?”
刘华峰愕然。宋泗昌又在大幅度跳跃了,他被他的速度和锋利弄得目瞪口呆。
“军政一把手的相互关系问题,是我军独有的老问题了,决定一个班子的生命。在这个双一把手问题上,有人出声,有人不出声,也是两种语言两种看法嘛。我的态度很简单,让实践去解决。政委有能力,政委就自然成为一个师的核心;师长有能力,师长就成为名副其实的一师之长。两人都有能力呢,那就相互配合又相互竞争,于是,上一级领导变得更另重要了,有趣吧?其余的我也不想多说,只提醒你一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哈哈哈,大而言之,军事统帅和政治领袖之间,也有不可解的矛盾嘛,天然形成。比如‘二战’中德军统帅和希特勒,朱可夫和斯大林,多啦。将帅们有时最感到苦恼的,不是对付敌军,而是怎么适应自己的领袖。我说的对不对?”
刘华峰声音颤抖:“非常对……”
“对就是对,不必加个‘非常’。你是政治干部,我是军事干部。如果不出现意外的话,我成不了统帅你也成不了领袖。哈哈哈……意外!我的意思是,身为军事干部,一定在有成熟的政治智慧,这样你的军事才干才能发挥作用。同样,你这个政委,也一定要越本职局限,打进军事领域里去,即使不专,也一定要通!如果一个政委能够以自身的军事素质而自豪的话,哈哈哈,告诉你,其乐无穷,其福也无穷。谋求权位,往上爬,总是有个限度吧?总有上不去的一天吧?而且,也太暴露了吧?人家一眼就盯信你了,偏不让你上。‘官帽子雨点般往下掉,怎么一顶也掉不到老子头上啊’,还是加强一下精神追求,这方面疆野无限宽阔。我说的对不对?”
刘华峰坚定地回答:“对!”
宋泗昌失望地说:“其实,我一直期待你反驳我。这几年来,我少有谈话对手,我原以为你是一个人物。你看上去像有很大内心矛盾的嘛,这是使人深刻的首要因素。”
“我没有……能力。”刘华峰笑不动。
宋泗昌忽然想起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上的两眼总含蓄着意味不明的微笑。
“苏子昂没消息吗?”
为什么突然提到他?刘华峰闪电般命令自己轻松下来,再叹口气:“没有消息,我一直盼着他快些到职,估计他还在家里,假期还没完。我不准备摧他。”
“你对此人有何看法?”
“坦率上讲,要叫我选的话,我情愿选一个弱些的。他有隐藏很深的傲气,精神上碰不得。”
“大实话。我了解此人,我也坦率地讲点看法,你听后别传。苏子昂是个典型的对现实不满的人,而且相当有深度。既能来严肃的也能来幽默的,既有思想基础又有几十年的军旅生活实践,所以,难改!不过嘛,他对军队现实不满,绝非反党乱军篡权,而是想改变现实,推进现实,是一种积极的不满,渴望有所为,建立一支新型人民军队。但是,有些问题走过头了,大大走过头了。他嘴上不说,心里在想,在置疑。那么,嘴上说的是什么呢?是国防战略思考,是军队的政治形象已经大于军事形象,是大笔军事预算被错误决策浪费掉了,是‘灰色系统’运用于军事领域,是现代军官的智能建设。等等等等。总之,说出来的,是有意义的也是我们能予考虑的最大限度的东西。聪明吧?站在最边边上,再迈一步就掉沟里了。那最关键的一步,不到时候他不会迈的,先把心理位置标定在那里。积极地把别人往前拽。他在军政大学,军事科学院,总参总政总后,有不少朋友,时常搞点学术对话什么的。研究成果和情况报告,能送到连我也递不到的桌面上,甚至能批上几个字来。能量不小,试图影响决策并参与决策。现在他毕业了,渴望有一个更高的位置,我没答应。他失望,想脱军装,放开来搞些在军内不敢搞的研究。后来还是不提转业了,服从组织了。说明他对军队还是抱有希望。对这样的干部,我的方针是:不提拔,不能让他掌大权。也不放他走——要是按他的思想量刑,够坐牢的。不让他走,目的:一是保护他二是使用他,他的许多思考,确实有价值,确实刺激思想活力,可以转化为军队建设的动力。再者,我们应该有各种人才在手,果真有一天……”宋泗昌沉吟一下,摇摇头,“需要得风气之先的人,也要新型军官,就把他推上去!”
宋泗昌正视刘华峰:“你在想,宋泗昌押宝喽,机会主义喽,老谋深算喽……”
“不,不!”刘华峰悲哀地摆手。其实,他颇有点羡慕和妒嫉,甚至想换为苏子昂。像自己这样的干部,哪个军营里都能一抓一大把,大同小异。苏子昂却立于被争议的焦点上,这个地位的特点就是目瞩万众又万众瞩目啊。
“我让他向后转,回到原职,照旧当团长,打击够大的。”宋泗昌想起,曾经让他当秘书,却被他拒绝,不禁微微冷笑,“我把他放进冰箱,冷藏起来,钥匙交给你,你给我好好看着他。”
“是。”
“你怎么驾驭他呢,嗯?讲讲你的驭人之道。不要斟酌,立刻说。”宋泗昌噗噗一笑。“苏子昂讲,一思考就变形,三思就变质,有道理。让利弊掩盖真言喽。”
老提他干嘛?刘华峰按捺不住与苏子昂斗一下的热望。苏子昂脑瓜子再超前,身子还停留在团长的位置上吧?总算不上是个全面成功的人吧?甚至还得接受脑瓜子不如你的人摆布吧?军队就是军队,你热爱它就得热爱权威,就得把一切指令都给我吞下去。
刘华峰汪下喉咙:“首长,我献丑喽。”
“随便说。驭人之道看上去丑,确实丑。实际上可是门艺术,当领导的基本功。”
“我有三抓。第一、抓脑子。就是马列毛!坚持基本原则,树立思想大旗,占领精神制高点,用智慧去征服人;第二、抓心灵。就是关心他的级别待遇、老婆孩子,了解他的苦恼,解决具体问题,让他知道,我是强有力的朋友,依靠我最可靠,用感情去融解人;第三、抓睾丸。就是抓他最见不得人的东西。弱者啊缺陷啊丑事啊,一样也不放过,统统掌握住。让他明白,他的尾巴在我手里,我随时可以把倒提起来,让他怕我。嗯,抓他的致命处来控制他。嘿嘿,人身上的三个部位,脑子心脏睾丸,不可偏废。对于领导者来讲,不能就高不就低,不能怕脏了手,缩手缩脚。另外,不能搞错了手法。比如,用抓脑子的劲头去抓睾丸,那就把人掐死喽,手法不同决定成败。也体现出一个领导的水平。”
刘华峰感到,复述自己提炼己久、从不示人的思想时,竟有这么痛快。敢于展示自己——稍稍展示下自己,竟会获得如此强大的感受。他正视宋泗昌,明白自己已经无愧于同他对话。苏子昂不过是被剖析开来的例子,此刻正躺在茶几上,供他们两位领导研究、评价,再决定拿他怎么办。苏子昂知道或是不知道,都无法反抗,都丝毫不影响自己和宋泗昌行使权力,不是决定者。他越有力,团就越有力,师就越有力,最终会加强师领导手中的力。应当这样理解。
由于感受到自己强有力,刘华峰生出幽默感了:“对于一般人嘛,抓一两个部位就足够。我重视苏子昂,为了给他充分的尊重,我想,他的脑子、心脏、睾丸,我三样都要抓!”
“这些观点,以前跟别的领导说过吗?”
“没有说过。也没有人问过我。我想,我这些东西算不了高深,一般常识罢了。”
刘华峰认为需要谦虚一下啦。把日积月累的结晶轻妙地言之谓“常识”,很涵养很大度的。他见宋泗昌不说话,没有爆发预期的大笑,顿时紧张起来。暗里思忖:在宋泗昌眼里,我会不会也是个被研究的典型范例?我已经把自己摔出去了。他该不会接过那“三抓”来驾驭我吧?我和宋泗昌的关系,不也像苏子昂和我的关系吗。领导都喜欢别人交心,把肝肠肚胆全交给他,他就愈发信任你。难道我把内心交错了人?……
宋泗昌终于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