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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湘儿被可怕的恐惧抓住了心脏,惊惶地看着他,“文俊……”
梅文俊忽地朗声一笑,“大丈夫于世,岂能让弱女子为己顶罪?”他忽然猛力把柳湘儿抱入怀中,然后松手,大步离去。
柳湘儿尖叫着扑上去,却赶不上梅文俊的速度。
梅文俊快步向前走去,身后柳湘儿撕心裂肺地大叫。恍惚间仿佛是一年多以前,他在洞房之夜离开,那满心欢喜的女子,如雷轰顶,在身后悲哀地呼唤,而他,始终不曾回头
他仰头,看无尽苍天。原来,在那至高之处,真有神灵,俯瞰人间一切,要他为这一生负尽的两个女子,承受报应。
柳湘儿就算是跑步,也追不上梅文俊的步伐,等她跌跌撞撞,赶到大门前时,梅文俊已被官差上了锁铐就要押走,梅氏夫妇死死拉扯着不放,大哭大叫。
四周的仆役下人们,也是哭叫成一片,人人惊惶万分。
柳湘儿尖叫着扑上来,也想要用她微弱的力量,拉住她这一生最重要的男人,却连梅文俊的衣角都还没有碰到,就被梅夫人推了开去,“你还过来做什么?都是你,把我们梅家害成这样。”
柳湘儿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推倒在地,怔怔地发怵。
梅老爷也哭得老泪纵横,“是什么人与我们梅家有仇,要到官府把我们往死里告?这是要毁了我们全家啊!”
柳湘儿全身一颤,忽地大喊起来:“是她,一定是她,是苏思凝,就是她!她早就预谋好了,带上她的嫁妆脱身走掉,暗中怀恨在心,就去官府告文俊。”
众人的哭喊声为之一顿,仔细想一想,在苏思凝带着她所有的嫁妆财产离开之后,发生此事,的确她的嫌疑最大。更何况,若以仇恨而言,最恨梅文俊的人,就是她吧。
就连一直喜爱苏思凝的梅老爷、梅夫人也是一怔之后,讷讷无言,竟不敢说一声,不是她。
“不是她!”清朗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来,无一丝一毫的怀疑,没有半分犹豫。
众人全都不敢置信地看向梅文俊。
身披枷锁的梅文俊,此时,神色仍然是平静的。他凝视着自己的父母,“思凝是天下最好的女子,爹、娘,你们喜爱她,没有错,告发我的,一定不是她。请千万不要怀疑她。”语声一顿,他对着二老跪下,长枷在身,没法磕头,他只是苦涩地笑笑,“儿子不孝,违反军规,不能再侍奉膝前了。湘儿也是苦命女子,一切祸事,皆是儿子自己闯的,不能怪责于她,求你们二老看在儿子的面子上,怜她孤苦,照料于她,也让她能代替儿子尽一番孝道。”
梅氏夫妇哭作一团,哪里答得出话来,柳湘儿只会一声又一声地叫他的名字,再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
梅文俊挺身站起,对左右的官差道:“走吧。”也不用旁人拉扯押送,转身便行。身披几十斤的枷锁,却是大步流星,连几个官差都差点追不上他。
梅氏夫妇依旧踉踉跄跄地追过去,而柳湘儿,却只是发出一声痛楚莫名的惨叫,昏死过去。
“婶娘,凝香今儿出门,看到广源祥新出了几式点心,甚是好看,我让她买了些回来,您尝尝可还入得口吗?”
“广源祥的点心出了名地贵,何必去破费那个钱啊?”苏夫人惊异地道。
“比起婶娘以前的用度,这又算得什么?思凝无能,只能做到如此罢了。”苏思凝浅浅一笑。
苏夫人却没来由地鼻酸了起来。这个大伯留下来的孤女,她与丈夫从来不曾多花过心思关注,无非是扔在园子里,按月拨出一笔钱,任她自生自灭罢了。就连抚养她,为的,也不过是苏氏家族的脸面,而绝非兄弟之情。等她年长之后,刻意将她许配给一个低微的武将,为的,不过是不愿置备与豪门大族联姻所必备的奢华嫁妆。
想不到,家遭大难,亲友飘零,知交绝迹,困于生计之际,那曾被薄待了十余年的女子,就这样忽然出现,笑盈盈地唤她婶娘,要报那菲薄的养育之恩,要还那几乎不曾有过的骨肉之情。
她把当年家族给她置办的嫁妆全都换成了银两,先是为茅屋瓦舍安身的她们买了一处不大不小的院落,又在街面上买了一处月月可收一点租金的小店铺租出,以备几个长年享受富贵,全然不知如何赚取生计的老弱妇人日常生活。又见她们破衣褴衫,便为她们选衣料,置新衣。眼见她们食用粗劣,不但亲自下厨为她们做菜做饭,连这样的小点心也注意周到。
可是,苏夫人很清楚,苏思凝的嫁妆和普通人比起来确实还算丰厚,但相比别的苏家小姐出嫁,却是非常简薄了。就那些嫁妆,也是为了苏家的颜面,不得不备办的。当年操办此事的就是苏夫人自己,那笔嫁妆,她也曾克扣再克扣,如今这买东又买西,还能剩下多少银子给她一个女儿家傍身啊?
每思及此,苏夫人都懊恼悔恨不已,“思凝,你也别太为婶婶费心了,你这番心意婶婶领了,以后也不要这样花销。我们已是贫贱的身份,便该安于贫贱,以前那些富贵奢华,想多了,不过添些无谓的烦恼;再说,你这样把嫁妆都花光了,梅家那边,怕也不会高兴。”
苏思凝淡淡地笑,“婶娘不必为此操心,梅家素来忠厚传家,知道我来探望婶娘,不但不曾阻止,还张罗着要为我备办银两礼物。”
“说起来,你在我这也有一个多月了,思凝,你什么时候回家?时间长了,梅文俊应当会思念于你吧。”
苏思凝依然微笑。回家,她的家,又在这世间何方何地何处?“婶子,我出门之前,文俊就叮咛我,要多陪伴婶娘一些时日,你就不要为我操心了。”
“可是,你这么久不回去,万一家里出事了……”
苏思凝不觉一笑,“家里能出什么事?”
“家里出事了、家里出事了,少奶奶,家里出事了。”门外忽传来惊慌的叫声。
苏思凝霍然站起,走向门畔。
大门外,梅良满面风尘,气喘吁吁地跑来。人还没走到,就脚一软,趴到地上痛哭起来,“少奶奶,家里出事了。”
苏思凝急趋而近,“怎么了?”
“不知道是什么人向官府告发了少爷,官府说少爷是逃兵,要捉他回去正军法。”
苏思凝心中一凛,军法无情,阵前逃离者斩。就算是普通百姓,也明白这一条的。虽然梅文俊不是为了怕死而逃,而且,他也是等战场上胜局已定后才离开的,但是,以军法而论,仍然是战场私逃之罪。
“什么人与我们梅家有这样的仇,要如此害我们?”
梅良抬头看她一眼,脸色略显古怪。
苏思凝先是一怔,继而一震,“你们以为是我?”
梅良低下头,“有人传言是少奶奶。”
苏思凝惨然一笑,是啊,她受欺骗、被冷落,连正妻的地位都因平妻而动摇,她又拿了她全部的嫁妆远离梅家。这个时候,梅家出事,最大的嫌疑者,只有她了。
“爹娘也这么以为吗?”
“老爷夫人没有这么说。”梅良低声答。
苏思凝轻轻一叹,没有说,但也没有反驳吧。
一旁凝香气得跺足大骂:“这都是些什么人,小姐的为人,就这么让人信不过吗?”
梅良急道:“可是,少爷大声说,绝对不会是少奶奶的。”
苏思凝全身一颤,一时不觉惘然,“什么?”
凝香冷道:“少爷?他不带头骂几声就好了,还敢指望他?”
“真的!有人说是少奶奶告了少爷,大家都没出声,只有少爷大声说,绝对不会是少奶奶。当时他还被锁着,可是,他大声叫所有人不要怀疑少奶奶。”
苏思凝忽然一个踉跄,似乎立足不稳,一旁的凝香急忙扶住,“小姐,你别太担心了。”
苏思凝听而不闻,心中说不出是酸楚欢喜还是悲惊。
他信她,在所有人都疑她忌她之际,他信她。他曾负她、骗她、欺她、伤她,却也在众人皆非之际,为她一力辩白。
他……
她不敢再想,镇定了一下心绪,“现在家里怎么样了?”
“姑爷犯的是军规,太守也不能裁夺,送交军中论罪。战场私逃,论法当斩,老爷夫人到处哭求,愿意捐出全部财产,为少爷赎罪。大将军开了天恩,抄没了梅家产业,饶少爷死罪,投入军中为奴。”
苏思凝眉头深锁,“那柳姑娘呢?”
“少爷私逃是为了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