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梅文俊听风辨位,便知鞭子来势如何,却并没有躲避,那道鞭子恶意地在他冠玉般的脸上印下一记血痕。
他连哼也不哼一声,沉默地继续擦洗甲板的动作。
旁边士兵冷笑着围过来,“不错啊,很硬气嘛!这么硬气的人,为什么在战场上做逃兵?”
“我说,你可别误会,人家可不是怕死,他是为了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想当情圣来着。”
“我说情圣,你那美人怎么个美法,你倒说说看啊。”
恶意的讪笑声响个不停,嘲弄的表情,在四周晃来晃去。梅文俊只是沉默地做他的工作。
刚刚擦完的甲板,即刻被人恶意踩脏,“怎么这么不仔细啊?这么大一块,都没擦干净!”随着带点冷笑的声音,又是一鞭狠狠地打在他的背上。
梅文俊依旧一声不吭地继续把被人踩脏的那一块擦洗干净。
这样恶意的羞辱和为难,他都已经习惯了。
不打仗的时候,军中生活沉闷无聊;打仗的时候,死亡的压力更让人几乎想要发疯,所有的士兵们都疯狂地寻找发泄情绪的方法。犯罪的军奴,可以随意踢打踹骂得像只狗一样,是最合适欺凌的对象。
如果这个军奴以前曾经是位将军,曾经威风凛凛地压在和他们相同的士兵头上,如今却低贱卑微任人践踏,更加能让人在欺凌羞辱他的同时,产生满足感。人性中的丑陋在此显露无遗。
从被押到海关成为军奴开始,梅文俊已经尝试过无数以前想也不曾想到的羞辱和伤害。他曾是天子骄子,少年将军,凭他的能力功绩,搏来闪亮前程,是所有人艳羡的对象;而如今,活得连只狗都不如。从最初的羞愤难当,痛楚欲死,到现在的漠然以对,麻木承受,心中再也不起一丝波澜。
粗重的锁链永远束缚住手足,夹着沙石的糙饭霉菜是连狗也不屑的食物;没有一丝光亮,挤满了几十个军奴,除了汗臭和喘息,便只有老鼠叫声的舱房,繁重得永无止息的劳役构成了他的全部生活。
这样的*折磨对他来说,也许反而是一种解脱。想起那年少轻狂,肆意妄为之际,对一个无辜弱女的伤害,此刻承受的一切,本就是他该受的报应。只是连累家人,却实在让他心中承受着极致的痛楚。
父母已年迈,他身为人子,不但不能尽孝道,反而让父母为他丧尽家业,如今二老不知漂泊到何方。
柳湘儿无助弱女,被囚牢笼,更不知要受何等折磨。
还有苏……
不,应该说,幸好苏思凝已去,并决心不再归来,想来不会再受梅家连累了吧?这似乎是唯一值得欣慰的事,梅文俊暗自在心中苦涩地笑。
“真是个没血性的家伙,怎么说怎么玩都是一张木头脸。”
“本来就是!要是有血性,好好一个将军,落到这种地步,还活着丢人现眼做什么?”
因为被加害者面无表情地承受一切,让加害者感受不到施虐带来的快乐,玩闹了一阵,到底无趣,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梅文俊慢慢停下擦洗的手,是啊,少年英雄前程远大世人艳羡,到头来却沦为军奴累及家人,并且注定一生不得出头,一生要服苦役。那么,如此无用的人,还活着做什么呢?
他轻轻伸手,按在胸前,那里藏着一册厚厚的文册。那是一个少女,自幼及长,信手写下的随笔。
她幼失父母,寄人篱下,旁人犯错,却把她的手心打得肿痛。她可以笑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她孤苦无恃,旁人胡闹,她却罚跪,但她可以笑赏春光,不亦乐乎。
她身为小姐,为了在那个大家族中生活下去,还要讨好仆役,甚至帮有脸面的丫环做手工,却能笑在冬夜最深最冷、手指冻僵之时,吟出雪夜制衣词。
一个女子,都有如此勇气,可以笑对人生艰辛不平,他堂堂男儿,难道竟要轻贱这大好性命不成?
梅文俊抬头,望长空皓月。海上风寒,明月越发清冷。海上生明月,同一片明月下的你,过得还好吗?远离我这负心薄义之人,你能抛却愁怀,绽开笑颜,如那笔记书册中那样,做回那个笑对一切苦难,在人生中不放过每一点快乐的女子吗?
明知已没有资格,为什么,我竟这般惦念于你?
思君如明月,夜夜减清辉。
一大早,苏思凝就让凝香悄悄把她的所有首饰钗环都收拾了出来。
凝香十分不解,“小姐想戴哪样,我就去取,何苦全拿出来?现在这些可是咱们家最贵重的东西了,都是小姐成亲的时候置办的呢。”
苏思凝笑道:“我们现在都是普通老百姓,这些奢华的东西,哪里还穿戴得起?我想拿去首饰店卖些现钱。这是京城有名的首饰铺做工,在这小县城颇值些银子,比拿到当铺能多卖一倍的价钱。”
“咱们现在没什么急着要花钱的事啊,何苦要卖首饰?”
“我想把柳湘儿保出来。”
“什么?”凝香惊叫。
苏思凝急忙掩住她的嘴,“小声点,让爹娘知道了,一定会拦着不许的。”
“可是,梅家大难全是这个狐狸精闹的,小姐你怎么还……”
苏思凝脸色一正,斥道:“男人不管犯了什么错,大到亡国灭种,小到打破碗盘,都能想个法子,推到一个祸国红颜、害人的狐狸精身上。你也是个女人,怎么也跟着说这种话?”
“可是……”凝香气急败坏,想要阻止。
苏思凝却完全不加理睬,自取了首饰,换了银子,直往衙门而去。
*****
本来,交纳财物赎走人犯,只要找执事差役办些手续,就可以把人领走了。不过梅家虽是微宦人家,但在这小地方也是望族,当年梅家娶了苏家的小姐,可也是轰动全城的事。而后梅家出事,也是这小城里的大事。苏思凝赶回家,安顿翁姑,专做针织女工奉养二老,把本来已经完全垮掉的梅家撑起来,令得人人称颂,说她暗告梅家的谣言更是不攻自破。
太守何冲听说有人来保柳湘儿,顺口问了一句来的是谁,得知居然是最应当恨柳湘儿入骨的苏思凝,不觉大为惊异,令人请到堂前相见,问道:“请恕本官冒昧,梅夫人为什么要来保柳湘儿呢?”
苏思凝笑道:“恕民妇不知大人指的是什么,柳湘儿是我梅家的人,我来保她,理所应当。”
何冲亦笑道:“夫人不必搪塞,全城百姓无不知柳湘儿是梅家的祸星,夫人对她只该有恨,不应相怜。”
苏思凝淡然笑道:“得幸失命,不外如是,圣人教人不要将灾祸推往别人身上。柳湘儿只不过是一个柔弱女子,能做出什么害人之事?她把终身托给了梅家,如今身陷牢笼,孤弱无依,梅家不救她,岂不是要把一个女子活生生逼死吗?”
何冲目光深注她,“夫人的手头如今似乎并不宽裕,交了保金,想来更为窘迫了。”
苏思凝洒脱笑道:“身外之物,可奢可俭,全在一心。能救人性命,脱人苦难,付出一点钱财,又算得了什么?”
何冲从内心深处发出一声赞叹来,眼前这女子,美质仙姿,人在公堂侃侃而谈,气度自如。梅文俊何等福分,得了如此佳人,却不知珍惜。他心念一转,慨然道:“夫人的大义令人敬佩,本官岂能无以为报,柳湘儿你只管带走,这保金就免了,夫人的德行便是最好的保证了。”
苏思凝惊道:“大人如此厚待,苏思凝承受不起,不知如此是否有违法度?”
何冲笑道:“夫人放心,本官这点主是做得的。夫人纵不慕富贵,可上有老人要奉,手上还是多一点银两为好。”
苏思凝施礼道谢,一时觉得天地间无限美好,这世上毕竟是好人多的。
何冲道:“夫人大义,本官也深为感动,以后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可来找本官,但能帮上忙的,本官决不推辞。”
苏思凝听得心中一动,急道:“大人,请恕民妇造次,现有一事,想求大人。”
何冲笑道:“夫人但讲无妨。”
“民妇知道本城专门负责海战的补给,常有人去海关公干,如果有人要去海关,民妇希望大人能使人给民妇一个信,民妇可以赶着给相公写封信,请公人顺便带去海关,让他知道家中一切平安,叫他不用自责,劝他专心为国出力,以求将功赎罪,他日全家团圆。这样两地若不断了消息,堂上二老也可稍慰思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