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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经为救柳湘儿而卖出去又没有赎买回来的首饰,一件一件,悄悄出现在她的妆台上。
每天饭桌上,她所喜爱的菜色无声无息地在增多。
梅家重荣,来往应酬之事比往日更多,家业也远比过去要繁重许多。每每她深夜翻查账目,考虑家事之际,他就会坚定地按住账册,熄了灯火,“天晚了,你该睡了。”
纵然苏思凝发怒,他也只是任她指责,却绝不改变强迫她休息的主意。
本来男子不屑管内宅之事,但梅文俊却开始过问家事,悄无声息地把苏思凝身上的担子接了过去。
苏思凝忙碌惯了,忽地无事一身轻,反而不知该如何打发时间。又见梅文俊的每一个安排,无不猜中自己的喜好,暗中惊异,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怎么布置房间,想要看什么书?”
梅文俊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用油布包得非常整齐细心,又可以防水、防潮,可见保管之人,对于这保管之物,是如何上心。
梅文俊一层层地打开,然后,苏思凝看到了里面,叠在一起的信。
“是家书?芽”
“对,你写来的每一封信,我都一直小心保管,贴身收藏。”
苏思凝信手拿起一封信,抽出信纸,这才惊觉信纸的折痕很松却也很整齐,可想而知,这封信必被无数次展读,然后无数次小心地按照原来的折痕折回。
“你的每一封信,我都读过无数遍,熟悉得全部可以背诵出来。”
苏思凝默然无语。
梅文俊把数封信全拿出来,露出下面的书册。
苏思凝低低“啊”了一声,脸露惊骇之色,当初离家之际,急于成行,到了京城,才发现她从小写到大的随记不见了,心中颇为懊恼,又不能回家来找。后来梅家事变,家业被抄,更不可能寻到,没想到,这书册,居然到了梅文俊手中。
梅文俊轻轻道:“思凝,你可知,没有一个男子在看过这些之后,还可以不为你所动。”
苏思凝无言,默默地拿起书册,信手翻到写字的最后一页,惊见上面暗红点点,“这是什么?”
梅文俊淡淡一笑,“抱歉,我看这个的时候,忍不住吐了一口血,弄脏了你的书册。”
他的语气这样淡,苏思凝却如遭重击,全身一颤,手中书册倏然坠地。
苏思凝怔怔地望了梅文俊半晌,方才弯下腰,捡起书册,无声地从他身边走过。直走出很远、很远,仰首向天,才惊觉,已然欲哭无泪。
梅文俊见她神色若悲若喜,若伤若痛,心中也是一阵苦涩,本能地想要追过去,却听得一连串的叫声响起:“少爷、少爷。”
梅良一边叫一边跑过来,“少爷,太守大人来了,还恭敬地陪着好几位大人,看样子官不小。”
梅文俊略一皱眉,转身往前厅而去。
苏思凝也很快得知了消息,如今梅家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她是女子,不便再去堂前见客,心中又暗自忧思,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不免在后堂徘徊不定。过了足有半个时辰,见梅文俊面带微笑而来,心下稍定,“有什么事吗?”
“有旨意,令我出使扶余国,贺新君登基。”
苏思凝一怔,“你是武将,怎么会选你做使臣?”
“因为我的妻子和那位新册封的扶余皇后,有姐妹之谊。”
苏思凝脱口道:“凤仪!”
梅文俊微笑点头,“思凝,使臣前往他国,例不带亲眷,但你与扶余皇后情谊不同,所以,皇上特旨降恩,准你同行。”
刹那之间,苏思凝泪盈于睫,无数往事尽上心头,身子一阵摇晃,大惊大喜之际,几乎站立不稳。
梅文俊上前一步,把她轻轻扶住,动作温柔得仿佛她是水做的,轻轻一触,便消散了。
苏思凝却忘了推开他,顺势倒在他怀中,让泪湿了他的衣襟,“我原以为,今生今世,再也不能相见了。”
梅文俊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抱着她,用他的体温暖着她的身体,用他的胸膛,给她永远的依靠。
*****
使团出海的准备有条不紊地渐渐完成,苏思凝和凝香的行装也早已打点妥当。
但梅文俊却觉得心神不宁,这一去,竟不知何时方归。出海之前,他终于去见了那个他早该一见,却在无比复杂的心绪下,一直回避不见的女子——
柳湘儿。
见到他来的时候,柳湘儿并没有太吃惊,她微笑着站起来,微笑着道:“我听说了出使的事,也猜着这几天,你该来了。”
她是那样的沉静和温柔,曾经的灾难,让这个柔弱天真,永远依附着心中男子而生存的女子,在很短的时间里,成长了起来。
梅文俊凝视着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湘儿,对不起,我变心了,不过,幸好,你似乎也不喜欢我了。”多可笑!
“湘儿,我们都错了,当年,我是仗着义气救你助你,若不是爹娘一力反对,若不是忽然压下的苏家亲事,激得我拼命反抗,非要和你双宿双栖不可,或许,我们可以早发现,我们根本弄错了自己的心。湘儿,也许你也是情急之间,身边只得我一个,受我之恩,理所当然以身相许,但从来没有细想过,是否要真的与我一生一世吧?”无论这些分析是否理性、是否合理,此时说来,也只剩下荒谬残忍和无情了。
“湘儿,我为你受了这么多的苦,你却和别的男人勾搭,喜欢你真是我瞎了眼,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或许这话才是最适合普通男人说的,最能对所有人交代得过去的理由吧。但变心的明明是自己,又何苦再追究他人的错误。
一时间,他竟只能沉默。
柳湘儿微微一笑,“你来了也好,原本我还想着,你要再不来,我就要托人去送喜帖给你了。”
梅文俊神色微微一动,“喜帖?”
“是,一个姓赵的行商,一直在向我求亲。我想了很久,终于答应了。”她回答得这样淡漠,这样平常,却又这样坦然。
梅文俊沉默了一会,才轻轻道:“他待你,好不好?”
“很好,他是个好人。而且,家乡不在这里,将来我离开了这里,离开那么多流言,那么多指指点点,才可以重新再来。”
梅文俊垂下眼眸,良久才道:“是我太没用,始终无法保护你,即使是现在,我也没有能力让你不被别人用异样的眼神来看待。”
柳湘儿只是微微一笑,“你为我做的已经太多,多得我今生都还不完,以后,还是多为姐姐想一想吧。”
梅文俊苦涩地笑笑,终究忍不住,“湘儿,从头到尾,是我负心……”
柳湘儿忽地大声打断他的话:“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家了,我已经答应了赵官人的亲事,这里不便再留男客。”
梅文俊迟疑了一下,终究不再停留,既已决心亏负这个女子到底,再多的迟疑、再多的温柔、再多的歉意,都是虚伪。
他站起身,深深看了柳湘儿一眼,“湘儿,是我负了你。”他不再等柳湘儿的回答,转身而去。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我心不负卿?既然不可能给柳湘儿全部的情爱,最真的心意,倒不如放开手,承担下恶名,让她另寻一个崭新的人生。
他也可以留住柳湘儿,继续照料她、爱护她,可是,一个女子需要的照料,从来不是好吃好穿好睡就足够的。若不能给予真心,这样的照顾,倒更似残忍的迫害了。
当年的他与她,都太年少了,年少得分不清什么是真心,什么才是刻骨铭心的爱情,等到明白时,都已经太迟了。
梅文俊仰天叹息,湘儿、湘儿,此生负汝。他真心期盼柳湘儿未来的岁月可以幸福安然,否则,无论是他,还是苏思凝,都不会有真正的快乐。
柳湘儿含泪望着梅文俊远去的身影。或许他始终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全心全意喜欢过她,可是她却很清楚、很明白,这之间,没有误会,没有错觉。她喜欢他,喜欢到为他生、为他死、为他忍痛嫁给另一个男子。
她知道,她永远不会忘记,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一个脸上脏兮兮的男孩在头顶的树上对她大叫。她吓得大哭起来,男孩被她的哭声吓得从树上跌下来,在她身边,又蹿又跳,手忙脚乱,翻跟斗、做鬼脸,只为了让她不要哭。
她永远记得,自己悄悄把爹爹从外地带来的好玩的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