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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把两只眼睛全露出来了:“我们是出来串联的学生,路上走散了,就剩了我和她还在一起。前两个月刚到文县,我们就被联指的人抓起来了。因为我会写毛笔字,又没什么问题,所以才被他们留在了宣传队抄大字报。我们身上的证明全被联指的人收走了,现在要什么没什么,回家都没钱买车票。要说以后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我想带着她慢慢往北走,反正家里也没人管我们,我们不着急,走多久算多久吧!”
陈大光用钢筋杵了他一下:“你家是哪儿的?”
无心抬起了头:“黑龙江。”
陈大光又问:“那地方挺冷吧?”
无心立刻点头:“是,冷。”
陈大光继续问:“有师父吗?”
无心摇了头:“没有。”
陈大光拄着钢筋傲然而立,还想说话,然而未等他开口,忽然有人推开大门,把他叫走了。
他从出去到回来,其间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可就在这半个小时的工夫里,无心带着苏桃又逃一次,逃成功了。
无心没地方去,身上没有证明和介绍信,想住旅馆也不能够。于是趁着夜色,他们又回了一中对面的厂房废墟里。这里邻着联指的指挥部,最危险也最安全。把苏桃安顿在破房子里,无心爬墙进了校园,从食堂里偷运出了许多食物;又攀着排水管上了三楼,推开窗户进了宿舍区,随便抱出了一床棉被。
大包小裹的回到苏桃面前,两人围着棉被偎在了一起,面前盘着白琉璃。苏桃很快乐,无心便陪着她快乐。两人各自对着白琉璃伸出一根食指,无心问道:“娘子,你要我们哪一个?”
白琉璃的力量虽然强大,但也不是无穷无尽。此刻颇为疲惫的撩了二人一眼,他张嘴衔住了苏桃的指尖。
无心笑了:“娘子,你选错啦!我是男的,桃桃是女的。”
苏桃把手指从蛇嘴里抽出来,同时小声对无心说道:“你是许仙,我是小青。白娘子本来就是先和小青在一起的。”
然后她扭头去看无心:“我们要是永远都能在这里过日子就好了。”
无心听了,摇头一笑:“孩子话。这里好像垃圾堆一样,哪能长住?”
苏桃摸着白琉璃的脑袋,不说话了。
到了第二天,无心和苏桃不敢露面,在一堵墙后晒着太阳吃水果罐头。白琉璃长长的躺在阴凉处,头上倒扣着一朵半开的粉色波斯菊,是苏桃给他找来的遮阳帽。
苏桃从来没有这样肮脏狼狈过,与此同时,她又有种劫后余生的幸福。她没敢说,因为一旦说了,就会被无心归类为“孩子话”。
忽然转向了无心,她开口问道:“那个爱装螳螂的人,还会再抓我们吗?”
无心坦白的答道:“不好说,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喜欢对我练螳螂拳。如果他是喜欢得要命,我们可就不好办了。”
第160章 新的阵营
春雨下起来了,沙沙的落,润物细无声。波斯菊和荒草一起碧绿了,微绽的花苞被细茎子向上托举着,越托越高,一直越过残留着碎玻璃的窗台,颤巍巍的活动在窗内苏桃的身边。
苏桃已经三天没洗脸了,水太有限,只够喝的。她灰头土脸上的青紫瘀伤已经不再作痛,但是颜色越发浓重,青紫下面透出红色的血点子,瘀伤边缘则是隐隐的泛黄。仰头望着无心,她看无心的面孔和手指。无心也是三天没洗脸,然而并不算脏。一段毛线绷在他的修长手指上,东拉西扯是个复杂的图形。
“看看,我翻了个‘板凳’。”无心对着苏桃笑道:“轮到你了。”
苏桃收回目光,用双手小指勾上了毛线。小雨天,一段毛线也够他们翻小半天的花绳。手指主动一挑,反被毛线缠住。苏桃忽然不想玩了,抬起一只手搭上无心指间纵横的毛线,她举起另一只手,摸了摸无心的眉毛。指尖从眉头画到眉尾,她活了十五岁,无心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男人。
无心以为是自己的眉目脏了,所以俯身歪了脑袋,闭着眼睛任苏桃为自己清理。苏桃用手指肚轻轻掠过他的睫毛,他缓缓的睁了眼睛,睫毛扫过她的心。
心里满满的,有风有雨有晴天,鼓荡着怦怦跳。她扭头望向窗外,窗外的闲花野草断壁残垣,都被小雨洗刷得好干净,像无心一样干净。
废墟里也不安静,下午小雨刚停,远方的大街上就起了锣鼓喧天的热闹。天天都有游行,天天都有庆祝,因为文县刚刚成立了革命委员会。年初王洪文在上海成立了全国第一个革命委员会,开了个轰轰烈烈的头,从此革委会如同雨后春笋,开始在全国各地萌芽。各级政府全被打倒了,革委会就是革命化的新政府。陈大光卷土重来回到文县之后,第一是“宜将剩勇追穷寇”,满城扫荡联指分子;第二便是占据了先前的县政府大院,匆匆忙忙的建立起了革命委员会,自封主任,等于过去的县太爷。其中的道理,不要说是在学院里混过四年的陈大光,就算换了村里的大队长小组长,也是一样的能明白——有些甜头就是先到先得,谁先在文县站稳脚跟了,上头就承认谁;如果谁都站不稳,始终是混战,那上头兴许直接派下军队,把一县的冤家们通通镇压。
无心不敢上街,天天靠着一中食堂过日子。食堂里存留的剩馒头干饼子很快就被他们吃光了,余下的罐头倒是还有不少。罐头本来是稀罕物,可是天天吃也受不了。大中午的,无心袖着双手晒太阳,很想吃口新鲜的热饭热菜。废墟上偶尔会有大老鼠经过,他舔着嘴唇,心想抓只老鼠烤烤吃了也不错,不过苏桃还在身边呢,当着个小姑娘吃老鼠,未免有点不好意思。
苏桃坐在他的身边,双手捧着个大玻璃瓶,仰头去喝瓶中剩下的水果汁。白琉璃趴在一旁,刚刚吞了一块很大的罐头牛肉,撑得肚皮有些变形,并且完全爬不动了。
正是万籁俱寂之时,两人忽然听到有汽车由远及近的驶向了一中。苏桃吓得立刻放下了玻璃瓶子,又把白琉璃拎起来塞进书包。无心则是转身从矮墙头上露出一双眼睛,远远的望向一中门口。
一中门前的小街,已经是寂静很久了,平日除了猫狗之外,再无生机。两辆大卡车一前一后的停在校门外,有穿着绿军装的青年跳下卡车后斗,背着步枪大踏步上前去撕封条。
无心缩了下去,对苏桃小声说道:“应该是红总的人,可能是来搬东西的。”
苏桃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破房子:“我们进去躲躲吧。”
无心正要回答,忽然感觉身旁有异。扭头一看,他大吃一惊,只见一只肥硕的大狼狗站在瓦砾堆上,正支愣着一对耳朵看人。未等无心做出反应,大狼狗狗嘴一张,很响亮的吠出了声。
无心一个箭步就扑向了它,想要掐住它的脖子。然而狼狗也是相当的机灵,并不肯坐以待毙。一瞬间的工夫,它又狂吠了一大串,早惊动了街上的人员。有人吆喝着跑向了废墟,一边跑一边端起步枪,也不警告,直接扣动扳机扫射了一排子弹。
一排子弹是贴着无心的头皮飞过去的,无心抱着狼狗,当即无条件投降。又因为知道自己和苏桃形迹可疑,对方满可以实行无产阶级专政,把自己和苏桃就地正法;所以放了狼狗举起手,他对着来人说道:“我要见陈大光。”
青年绿军装吼道:“要见陈主任?陈主任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无心立刻答道:“我陪陈大光练过拳,他知道我。拳没练完我就走了,他可能还在找我呢!”
绿军装半信半疑的看着他,手指还扣在扳机上。
半个小时后,被反绑了双手的无心和苏桃,以及从一中楼内运出的几套好桌椅,一起上了卡车。卡车把人和物全运进了革委会大院,陈大光站在院内,毫无准备的和无心相见了。
“哟!”他像一根擎天柱似的矗在院子里,上下打量无心:“你?”
无心含羞带愧的对他一笑:“陈……主任,是我。”
陈大光又撩了苏桃一眼,感觉这丫头蓬头垢面,已经彻底没法看了:“你跑哪儿去了?”
无心斜着眼睛盯着地面,意意思思的答道:“我们也没地方可去,就在一中对面的废墟里住了几天。刚才我们正靠墙晒太阳呢,没想到让狗逮住了……”
话音未落,一路押解他们的绿军装当场怒不可遏:“你骂谁呢?”
无心转身向他一点头:“我没说你,我说的是真狗。”
绿军装性如烈火,不堪受辱:“什么意思?谁是假狗?”
无心连着几天没吃好喝好,精神有点恍惚:“没有假狗,全是真的。”
陈大光自从做了革委会主任之后,已经迅速培养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