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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进了顾早的屋子,稍稍打量了下里面的摆设。见除了窗边的瓶子里斜斜插了束桂枝,此外就干干净净,别无他物了。这才看向顾早,盯了半日,冷笑了下道:“顾家二姐,我从前倒是小瞧了你。原来不但我家的孙儿看上了你,如今连我的儿子也是一样。我家孙儿想你作妾,被你给拒掉了,如今你倒是愿意做我家儿子的妾室了吗?”
顾早瞧着老夫人道:“二爷可是在老夫人面前提过此事?”
老夫人冷哼了声,这才恨恨道:“他若是在我面前提就好了。这个不孝的儿子,亏得我素日里最是宠他,连他屡次拒了我给他排的婚姻大事也没强迫过,只怕委屈了他。未想他却倒是不声不响地给我来这一手。若不是他走之前我瞧出端倪,从三蹲那里套出了话,只怕到如今还是被蒙在鼓里!”
顾早一怔。这样的场面,她之前其实也是偶尔想过,只是如今真的身临其境,才知道从前无论怎么想象都是那样的贫乏,想说些什么,却是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直等到老夫人停了下来,这才缓缓道:“老夫人今日既是到了我家,除了这些,应还是要讲别的话的。还请一并道来吧。”
老夫人那眼锐利地盯着顾早良久,才有些突兀地点了下头,面上神色一松,叹了口气道:“顾家二姐,我知道你是个能干利落人。你从前若没有那做过旁人妾室的过往,是个清白之身,今日既是入了我家二郎的眼,我惜你是个作当家主母的料,说不定也就不管两家的门第之差,闭上眼睛应了也就应了。只是如今你那过去实在是上不了台面,我叫我如何能让一个作过旁人妾室的女子入我家门叫我一声娘?你这样的一个明白人,难道还不知道自己该当如何?”
顾早听老夫人讲完了,叹了口气,这才低低说道:“老夫人今日愿意与我独处一室才开口讲这些,已是给了我天大面子了。于情于理,我都该听了老夫人的话才是。只是有几句话,老夫人便是不爱听,我也只能讲了。我从前确是被卖过作妾,只是依了律条,妾之契约最多三年便是到期,我如今已是个自由身了。我自认也并非存心是那攀龙附凤之人,与贵府的二爷相识也不过是机缘巧合。如今到了这一步,敬慕二爷为人是几分,余下几分不过是为他对我的那一片心而已。这话我从前在杨二爷面前说过,如今在老夫人面前也少不得要说下。从今往后,二爷他若是掉头不再顾我,我顾二姐再低贱,也绝不会再踏入贵府半寸的地。只是他若是不愿舍我,老夫人再瞧我不上,我也不能违约舍了二爷。”
顾早话说完了,自觉心头的石头终是落到了地,不禁微微长吁了口气,看向了老夫人。
出乎意料,老夫人竟似知道她会如此说,面上倒并无大的惊异之色,只是有些怪异地盯着她瞧了半日,这才慢条斯理从自己的衣袖中摸出了张折叠起来的纸,淡淡笑道:“顾家二姐,我如今倒是有些佩服起你的胆色。只是有句话要告诉你。这便是你当年被卖给李家时所立的契约。你仔细瞧清楚了,上面写的是十年之期的使女,并非你自己以为的三年之妾。我倒是奇怪了,以你现在的利落干练,从前怎的这样被那买家和中人诓骗都不知晓?那李官人死了,你被赶出了李家,这契约却仍是有效的。那李家的大妇如今正后悔当初不该一时考虑不周只将你赶了出去,若是连人拿去转卖,还能多得几个钱的。我前些日子派人快马去了扬州,不过只想多探听些你的底细,却不料能从那李家人的手上买到了这卖身契。说句不好的,你的生死如今都是掌握在我的手上了。”
顾早大惊,睁大了眼瞧着老夫人已经摊在手心的那契约,果真瞧见上面清清楚楚所列如老夫人说的那样,又有签字画押,此据为凭的字样并一个朱红的指印,想是从前的顾二姐所画。
饶是顾早再镇定,脸色也已是微微有些变了。她从前也确曾想过那顾二姐的卖身契问题,只是无论如何也是万万不会想到,这中间竟会生出这样一个幺蛾子。那当初的李家用三年妾婢的钱哄着签了个十年使女的契,固然黑心,只是顾二姐自己和那爹娘,也确实是太过轻慢了,竟连契约都不看个究竟就做成了交易,想是那牙人和李家欺的便是对方是些不识字又好财的乡下人吧。
顾早不过只慌了一下,很快便也镇定了下来。老夫人虽是很快便收了那契约,只是既是在她面前拿出了这东西,想是不过要拿此要挟她而已。暗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却是又吃了一惊。
那老夫人此刻竟是拿了桌上晚间点油灯用的火折子,开了盖,将那纸张凑了过去点着,没一会,那纸便成了焦黑的几片灰烬,扑跌着落到了地上。
顾早看着地上的那几片灰烬,半日里仍是没有闪过神来,耳边又听见老夫人说话的声音,这才心神一凛,抬眼望去。
老夫人的脸上,此番竟是带了丝微微的笑意道:“顾家二姐,我惜你是个爽利的人,也不想用这卖身契来要挟你,如今当着你的面烧了这纸,是凭了我自己的良心做事,指望你也要凭了自己良心,须得多体谅些我这做娘的心。我最后只一句话,你若是愿意做妾,我也不管你从前那些个幺蛾子的事情,自当也成全了自己儿子的心意。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着已是迈步朝外稳稳走去,不过刚出了门口,堵在通道上的蕙心便是瞧见了,飞快地过来搀住了老夫人,又回头瞧了眼脸色有些发白的顾早,微微叹了口气,这才扶了老夫人出去。
老夫人重一出现在外面,那姜氏和许娇娘便是立刻围了上来,许娇娘更是问长问短,又伸着脖子往里面瞧。老夫人横了她一眼,径直便往外出去,那方氏点头哈腰送到了门口,直到几辆马车都望不到影子了,这才匆匆忙忙赶往了后院屋里,一脚进去瞧见了顾早,抓住便问东问西,顾早勉强应了几句。只一边的三姐瞧出她虽也是在笑,只脸色苍白有些不对,急忙拉出了方氏,又带上了门,这才拖着方氏往前走去,说是二姐精神不佳让休息下,叫她与自己预备晚间的菜。那方氏虽是不满,只是想起顾早方才那脸色确实和平日有些不同,又放心不下,摘了一会菜又过去拍门,听里面顾早似是赛住鼻子应了声好,说只想歇息下,这才没奈何又去洗菜。过了一会想想又不放心,正要再去拍门,却见那门自己开了,顾早正站在门后,面上已是常色,只眼睛更清亮了些。
方氏又一把扯住了顾早,不依不饶地追问。顾早想了下,叹了口气道:“娘,方才那老夫人过来,是叫我做她府上二公子的妾。被我拒了。”
方氏大惊,咬了半日手指头,才终是将那太尉府二公子和从前见过的大胡子联系了起来,面上先是一阵喜色,待反应了过来不对,这才顿足大呼道:“你个不知好歹的,这么好的事情,怎的不和我商量下就自作主张拒掉了?好不容易来了个瞧得上你的人,又是那样的出身,你竟还不知足。岂不知道便是那贵人的妾,也不知道要好过平头百姓的妻不知多少?”
顾早微微苦笑了下,只是不说话,反倒是一边的三姐听不下去,插嘴恨声道:“娘,你莫要再提做妾的事情了,姐姐前次的事情你竟是都忘记了吗?那家人不过是个有些钱的富户,便也这样容不下人,你如今又要将姐姐往那太尉府里塞,莫非是想让姐姐进去了便出不来?”
方氏被说得面上发热,只是心尤有不甘,还想再念,见顾早神色有些惨淡,终是叹了口气,闭了口走开去厨间摘菜了。
太尉府老夫人来访后不过十来日,顾早家的那方太楼便是在震耳欲聋的炮仗声中开门迎客了。这开门当日,不但被那些慕名而来的酒客食客挤得水泄不通,便是那京里有名的白矾楼、会仙楼、玉春楼等都派了人送来了红彩和开门利市红包,那红彩一条条地被悬挂在园子的大门口,瞧着好不喜庆。顾早丢了这些日子那些乌七八糟的心思,精神抖擞,和那几个厨子一道直忙到了晚间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又亲自督促着打了烊,这才满身疲惫地和方氏三姐一道坐了预先租用过来的车子回了马行街的家。
顾早刚进家门,便被柳枣悄悄扯到了一边,压低了声音道:“姐姐,那个杨家的二爷方才又来过了一趟,被我好不容易才打发走了,连昨日他已是来过好几趟了,你当真就这么避而不见?我只怕他明日便要找到那新酒楼去了。”
顾早心中一下又是纷乱了起来,低头沉思了下,终是叹了口气道:“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