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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子书看到他娘摇了摇头说:“方先生不会干这种事。”
“方先生?你还叫他方先生。”敖少广哼了一声,瞪着大奶奶,“当年可是他烧了咱们风满楼。”
只听老爷子咳嗽了下,问:“老三家的,你觉得这盗书之人会是谁?”
沈芸转头看向敖子书,虽然含着笑,但眼光却晶亮透彻,“子书,你以为呢?”
她的眼眸太亮,敖子书竟是不敢对接,慌忙移开了视线,支吾道:“我也觉得不,不像是方……方先生干的……”
大奶奶见状,不由得动气,心道:“你自己要说便说,干吗推子书出来做挡箭牌?”想开口讥讽两句时,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别看沈芸长得娇弱,但柔中带刚,实是不好惹,再加上得敖府上上下下的心,就连一向要强的大奶奶也怕她三分。
沈芸又面向老爷子,正色道:“爹,隔了这么多年,凡事都有变数,到底是不是落花宫的人所为,匆促间也难下断论,我想风满楼有大哥看护,书是不会少的。”
“我在明,人在暗,也只有静观其变了!这些天少广就多上点心,谨慎防范些好了!”老爷子说完摆摆手,“我累了,你们都下去吧!”众人都施了礼,慢慢退下去,待他们退出了厅堂,老太爷却又想起一事,唤道:“老大家的!”
大奶奶赶忙回转,问:“爹,还有什么吩咐?”老太爷略一沉吟,道:“我看茹月那小丫头手脚挺灵巧,下个月起,就换她过来伺候吧!”大奶奶听了一怔,说了声是。
院落里,沈芸正小声问敖子书,今天可曾看到谢天去哪儿了?敖子书听了这话心一跳,慌忙摇头,“他……想是……去酒窖了吧!”
沈芸眼光在他脸上停了下,淡淡一笑,这才跟敖少广说了声,出门自转去她的院子。敖子书看着她的背影发了会儿呆,才咬咬嘴唇道:“爹,我要上楼读书!”
敖少广慈和地看着儿子,劝道:“今天就别读了,仔细累坏了身子。”
敖子书眼睛里流露出几丝激动,“没事,我读书就权当是休息了。”
敖少广把手拍在儿子的肩膀上,大声道:“好,爹去给你开门。”
天色已有些暝黄,父子俩一前一后走进花木扶疏、藤萝漫布的后花园,风满楼巍峨的剪影便一下子跳进了眼帘,想到马上就能看到梦寐以求的宝贝,敖子书不由得心血澎湃。
这藏书楼的外围设计颇具匠心,与花园外面的河道相环绕,用一衣带水替代了围墙。楼外有园,园外有河,正中是一方约四亩大的莲池,里面养着数百尾金鳞鲤鱼。传说这敖家大院里养的鲤鱼都有灵性,只要风满楼里有风,鱼就有动静,敖少广护楼还有一手绝技,便是他怀里揣的那支天鹅翎毛,只要楼中阴风一起,翎毛就会浮动,他也便有所察觉了。
从东边临水的桥上穿过后,便到得一座拱形的大铁门前,有八名仗刀背弓的护楼兵分列两旁。在两座御式的功德牌坊中间,置放着一个大香炉,香炉后是一面大影壁,上面是孔子的浮雕,两旁书写着八个大字:功崇惟志,业广惟勤。
敖子书走上前,在香炉前的蒲团上跪下,叩拜着。敖少广冲着护楼兵点点头,钥匙插进粗大的黄铜锁里,锁柄啪的弹出,跟着吱呀一声,铁门便被推开了。敖少广带着儿子跨过高大的门槛,走向第二道门。身后,大铁门发出轰隆的声响,重新关上。
两边水影波闪,敖少广和敖子书满面庄重,又过了第二道门,从曲桥上走向风满楼。近了看,见书楼四周的墙基高约六尺,全用花岗岩砌就,异常坚固,白蚁不易孳生。第三道门开了,照规矩敖少广不能再迈进半步,敖子书便朝父亲点点头,转身跨入,大门随后关合了。
至此,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快步从底层走去天井,那个硕大正方的天井占地约三百平方,大块青砖铺地,杂草不生,四面门窗跟回廊铁栏杆上都雕镂着“风满楼”的字样。穿过天井,进到后楼,敖子书一口气上到了三层,这里正是他平日里读书的场所。
这斋室系风满楼历代楼主钟爱的地方,自然装饰得品位高绝,楹联是用银杏木镶嵌大理石的,画屏是以红木镶嵌大理石的,上面雕刻着山水花鸟以及书法作品,既是装饰品,又是艺术品。书橱以及桌椅都做工细致,古色古香。
2、敖庄风满楼(4)
敖子书三步并做两步走,直奔到书桌前,将已经摆在上面的书盒打开,取出一册书急切地翻动着,惊喜地道:“没错,正是《南齐书》的珍本。”
身后有轻微的响动,敖子书头也不回,说道:“二弟,谢谢你。”眼睛贪婪地盯着书页。
敖谢天一身青衣短打,抱着胳膊站在敖子书的身后,嘴里还叼着一枚草叶,他眉毛又粗又浓,鼻管挺直,辫子在脖子上缠了几道,显露出几分桀骜不训。但他此时看大哥的目光却是欣慰的、平和的,虽然谢天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一本书怎么能叫人如此神魂颠倒,像着了魔般。
见敖子书的眼睛盯在书上就再也拔不下来,谢天道:“你看完后,告诉我一声,我三日之内给他们还回去。”
敖子书的头还是没抬起来,只说了声好,谢天转身就走。敖子书猛然想到了什么,拿着书追过来:“二弟,再帮我个忙。”待谢天回过头来,他说:“西风堂的真正宝贝不是还给他们的那两本,而是它的孤本《山房集》。那《山房集》收录了自五代时的民间清调,这些清调除了西风堂主能见,旁人都不能看到。”
敖谢天皱起眉头,显然对大哥的贪多有些反感。敖子书笑着说:“你知道吗,今天爷爷怀疑这些天各大书楼丢书的事,系落花宫的人所为,还特别提到了方文镜。”他冲着谢天竖了竖大拇指,“二弟,你可真行,本事都赶上方先生了!”
“什么本事,做贼的本事吗?”敖谢天自嘲道。
“别说得这么难听,还记得先生当年教我们的那句‘君子之争’吗?打过之后,再行孔孟之礼,便是好兄弟。你说,我不找你来帮忙,还能找谁去?”谢天听他这样一说,眼里才露出了暖意。
“二弟,你帮我偷书,我很感激。你不是也能登上这楼,跟我站在一起吗?”
这话却触到了敖谢天的痛处,他瞪了子书一眼,冷冷地道:“这楼就是整个给我,我也不见得稀罕。我就不明白了,风满楼里的书够你读几辈子了,为何还要去看人家的?”转身大步下楼而去。
3、落花诀(1)
风满楼已完全隐没在夜色里,三道门跟楼之间的灯笼都点将起来,像一串珍珠般悬在水面上。敖谢天用黑布罩住了脸孔,轻轻地从落地窗钻出去,像只蝙蝠一样无声无息地飘出了风满楼。尽管楼外就有护卫把守,却丝毫没察觉他的动静,谢天一翻身,便转到了曲桥下面,手脚并用,抓着栏杆飞快地倒爬向第二道门。
等离开了后花园,将脸上的黑布扯下来后,他才长长吐了一口气,突然间感到很沮丧,自己这么藏头露尾的到底有什么意思。在一块太湖石坐下后,敖谢天抬头瞧着天上眨动的星眼发起了呆,自己这样替子书出头到底是为了什么?不错,兄弟间的情谊是一说,但当初他在子书面前显耀武功又是为了哪般?无非是想证明他这个“野种”有势力,究起根,还在于他敖谢天自卑。真的子书来求他时,自己心里确实得到了暂时的平衡,可如今看来,这种平衡不过是对方施舍的。因为他敖谢天永远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去登风满楼。名分的不同,常常叫人变得敏感,形式的不同,往往使目的变得重要,虽然谢天真不觉得整天埋在这风满楼里死读书有什么好。
夜风很轻,身旁的竹叶簌簌摆晃,塘里有鱼泼剌戏了下水。他又想到了师傅方文镜,算来也有十年不曾相见了吧,但是因为那《落花诀》,谢天每天都不可避免地想到这个名字,方文镜的影子也就从来没离开过他半步。
只是那么一恍惚,花瓣便落下来,蝶衣轻轻扇合,风柔得像情人的呼吸,雨丝如雾,燕儿呢喃,领春的旨,双双飞舞;而那个白衣如雪的人呢,听花语,为情叹息,泪落两行,独自断肠。
十年前的那一幕,如今想起来好像就发生在昨天,虽然它确然又像个梦境,至今也不曾消失:方文镜手里拿着一枝红花,瓣上还有露珠儿,颤巍巍的,对他说:“我教你篇文章,跟这花有关,你把它背下来,好不好?”
他拖长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