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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船沿着临街河驶进了敖庄,两岸上,不时地有敖姓人家朝敖子书打招呼,隐约都知他今天是代表风满楼参加赏书大会的。此时,敖子书早收起在太湖上的不羁,同岸上的人一一点头回应。猛的,书童叫了起来:“那不是大爷和大奶奶吗?”
敖子书抬眼一瞧,可不是,爹和娘正站在院门的埠头上翘首眺望,他的胸间一热,叫声:“爹,娘!”船还没靠实了岸,就一个箭步跨过去。
大奶奶是个长相富态的妇人,平日里架子端得足,又掌管着敖府的里里外外,下人们都怕她三分。在她眼里,这个家除了老太爷就只有儿子了,自然是事无俱细,都极为上心,更何况今天还是子书第一回代表风满楼出席赏书大会。所以待儿子一跑近前,便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声问:“孩子,怎么样?”敖子书忙说:“放心吧娘,我没给咱敖庄丢人。”
一个书童在旁边说:“大奶奶,少爷今天可神气了,那些楼主个个服他!”她听了这话,脸上才放开笑,眼睛却湿了,说了句:“好孩子,真是给娘争气!”
大老爷敖少广人长得有些五大三粗,平日里话语不多,是个闷葫芦,现在却插上一句,说:“子书是给咱们风满楼争气!”
“那是,那是!”大奶奶方圆的脸上满是喜色,说,“子书,快去见爷爷,让他也高兴高兴!”拥着儿子进了府门。
敖家大院的中间是朝南五间七进的住宅,三面是花园,各个院落都建造成相隔的单元,自成天地,却又有卵石小径相通。敖子书随着父母绕过池塘,穿过两旁装了花格的游廊和一道道小门,去到东北角的一个院落里。老爷子的“德馨庐”是四间朝南的正屋,幽静的院落里种了芭蕉和瘦竹,中间是两块形状奇古的太湖石,自有一番不俗的气度。
这边敖少广三人才跨进院子,便听得里面吱呀一声门响,一个小丫头慌里慌张地跑了出来,险些撞到了敖子书的身上。大奶奶的脸色一沉,喝道:“茹月,这是老爷子的屋,你跑什么跑?”
2、敖庄风满楼(2)
“大奶奶,大老爷……”叫茹月的丫头吓得一哆嗦,慌忙跪下去。敖子书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俏丽丫头,见她的发辫有些散乱,白色绣花边的衫子上,有一粒扣子松开来,露出里边猩红肚兜的一角。她全身都在颤抖,眼眸里含着泪花,小巧的鼻子急促地抽动着,像头受了惊的小花鹿,惹人爱怜。
大奶奶狐疑地打量着茹月,又瞅瞅正屋,低声骂:“乱了清静,小心我剥了你的皮!”敖少广忙道:“好了好了,想是手脚不利落,打碎什么东西,让她先下去吧!”
大奶奶又狠狠瞪了茹月一眼,说了句回头再找你算账!才快步走到“德馨庐”,放软了声腔,“爹,子书他回来了!”过得会儿,里面才传来一声咳嗽,“叫他进来吧!”
敖子书这时却落在了后边,他在经过茹月身旁时,本想伸手将她拉起来,迟疑了下,害怕被爹娘看到,还是走开了,心想,茹月吃了爷爷的打骂吗?
他们进去后,敖老爷子正好背着手从里屋踱出来,头戴黑色瓜皮帽,身穿白色内衣长裤,罩件深紫色缎子坎肩。厅堂的西头有一张很大的楠木坐榻,铺着紫色坐垫,榻前是一张楠木茶桌和两个脚凳。他在坐榻上一靠,红润的脸上露出了几丝笑容,冲着敖子书招招手,“过来过来,跟爷爷好好讲讲今天的事。”
大奶奶和敖少广进门后便垂手站在两旁,敖子书先朝着爷爷行了礼,这才将今天在书会上的事娓娓道来。敖老爷子理着雪白的胡须,半眯着眼睛来听,不时地点下头,大奶奶和敖少广听儿子如此风度,不由得心花怒放。
敖子书交代完后,敖老爷子的眼睛也睁开了,目光盯在孙子脸上,问:“那《南齐书》果真被偷了?”
敖子书迟疑了下,说:“是的爷爷,千真万确!”
敖少广也插上一句,“爹,这些天那几个书楼丢了不少珍本。”
敖老爷子捻须沉吟了下,伸手去拿茶桌上的水烟袋。大奶奶见公公对子书在书会上的上佳表现不置一词,却只关心千心阁的书被盗,不禁有些失望,上前拿起火石,打着了火,给他点上了。老太爷抽了一口水烟,才道:“莫非是……是他回来了?”
敖少广的眼光一紧,“您说的是……方文镜?”听到这个名字,正要将火石放回去的大奶奶手一哆嗦,器具险些掉在地上。
老太爷抬起眼皮,说:“这事,也得叫老三媳妇过来听听!”
大奶奶慌忙答应一声,转身走去左厢房的仆人房间,使人去请三奶奶了。这当儿,敖子书忍不住问:“爷爷,这盗书的为什么一定会是方文镜?”
“因为这本事也只落花宫才有。”老爷子说完这话,又闭上眼睛,咕噜咕噜地抽起了水烟袋,那模样甚像个大田鸡。子书想笑,却没敢,把头垂下了。
此时大奶奶也回转,堂里静下来,除了水烟袋的咕噜声外,再无它响。每个人各揣着心思,打起小算盘,但有一样,谁心里的账簿都少不了“方文镜”这个具有魔力的名字。不敢设想,这人要是真的再现,风满楼又会掀起多大的波澜?
说来也怪,尽管十年前这个落花宫的大盗险些给风满楼带来灭顶之灾,但敖子书心里却并不记恨他。在他的印象里,当年的方文镜是个文雅脱俗、才高八斗的人,举止谈吐堪称读书人的表率,敖子书至今记得他当年冒充教书先生混进敖府,调解自己跟二弟谢天之间矛盾的那一幕,那是方文镜给他们上的第一堂课。
两个童子之间的怄气,竟被先生提到“君子之争”上去。方文镜告诉他们,君子之争也以礼,君子间没什么可争的,若一定说有,便该堂堂正正斗一次,即便斗也要斗得高贵。于是便让他们先行孔孟之礼,然后开打,直到两人头破血流,打疲倦了,心服了,才要他们再行孔孟之礼,今后互认好兄弟。
对两个孩子来说,这一招确实新鲜,打过后,心反而贴近了。叫敖子书想不到的是,他和敖谢天之间的“战争”平息了,随后却又引起父母间的另一场“战争”。记得那天,他鼻青脸肿地回去后,爹娘自然少不得询问,待知道了前因后果,爹大怒,非要将方文镜辞掉不可。
反倒娘不但不让辞,还要重赏,夸说方先生本事真够大的,一天的工夫就把他带成一个男人了。
在子书的印象里,还不曾记得娘几时那么夸过一个男人,以至于连爹那木头疙瘩也吃起味来,气急败坏地骂方文镜身上有股“贼”气,娘则讥讽他是只护家的狗,方文镜才是个真正的人。现在看来,还是爹当年瞧对了。看着站在一旁的爹娘,敖子书突然萌生了这样一个念头,在当家作主上,爹不爱声张,想法简单,只一门心思地去守护书楼,像个娘们儿;反过来,娘能言会道,精明能干,把敖家上上下下治理得熨帖,倒像爷们儿了。这要是换上一换……
正自胡思乱想,敖子书猛瞧见爷爷的眼睛睁开了,盯着他笑说:“不错,你今日风头出尽,都有人尊你为先生了。”
大奶奶忙赔笑说:“爹,子书能有今天,还不多亏您在背后调教。”
敖子书知道爷爷不喜欢读书人骄慢急躁,忙道:“那都是俗人的念想,爷爷放心,孙儿不在意这些身外之名,只想把书读好,将来把风满楼发扬光大。”
2、敖庄风满楼(3)
老太爷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好。”大奶奶和敖少广都欣慰地看着儿子。
门外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敖子书侧身看到一个妙龄少妇走进来,乌黑的秀发挽了个髻,身上宽袖的月白绸袍的领子和袖子都滚上两寸宽的湖绿色缎子边儿,雪白的脸盘上,眉眼甚是生动,他忙叫了声三婶。三奶奶沈芸轻应了声,先走到坐榻前,冲着老太爷福了福,“爹,您叫我?”
老爷子把水烟袋放下,坐直了身子,“让你过来一同听听话。”
敖少广忙道:“是这样弟妹,近些天各大书楼都有珍本失窃,爹怀疑是落花宫的人干的。还听说这些书偷去几日便自己还了回来,跟往年的可不一样。”
敖子书看到沈芸听见“落花宫”三字时,眼睛猛地一亮,随即眉头便皱了起来,却并不接话。敖少广叹道:“十年了,曾经听说方文镜早已洗手不干,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难道说他这次真的又重出江湖了?”
敖子书看到他娘摇了摇头说:“方先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