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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邙依旧不怎么说话。
有次我问他,怎么他就跟了魏康古扬这一边,牡丹那儿也不见得就没有诚意;在我被牡丹带走的这段时间里,他同魏康究竟做了些什么,达成一致,将我从牡丹手上带回;关于魏康的,他究竟知道多少。
阿邙不答,突然伸手抚摸我的阿胶。我一愣,怔怔地瞧着他,他的眼睛静得如同一泓深水,不见波澜。他抿着唇,唇瓣泛着苍白色。
我早见多了他这幅表情。其实他是不懂得拒绝的人,每当他不想说什么的时候,总是摆出这么个欲言又止的模样。
于是我也不再问。如今我已不再奢求更多,只盼一心一意地同他在一起,不论照国、久国,皆抛到一边去,不再理会,平静过完下半辈子的安宁。
也这么平平安安到了四月。
魏康邀我同去花锄仙的“雾锁天宫”——四季园子中春季的那一个。
看过了花锄仙的雪里芳华,对这儿也有几分好奇,正巧赶得上时候,刚进门,便是满目层层叠叠烟雾般的粉色——尽是海棠花,远远近近,深深浅浅。
海棠无香。这儿除了海棠便再没别的,远不及雪里芳华里白妹红梅香气四溢。海棠花是真的漂亮,可没那几分杳杳花香,便觉得格外得不真,触手可及亦虚无缥缈,一如海市蜃楼一般。
我看着海棠花绚烂夺目,突然没了感觉,只觉得只有让我这么一直看着,我才能有几分安心,不至于真的把这儿的种种都当做梦幻一场。
魏康似乎全然没有同我相似的感受,招呼我往里边走,背影隐没在花间。
这儿的确该叫“雾锁天宫”,海棠如烟,把这儿衬得好似天宫,天宫这种地方,凡人到了,想来只能是患得患失,久留于此,反倒有心,不如家中那一亩三分地。
只是……都到了人园子跟前,再出去,只怕不大好……
再望向阿邙,我本以为他早已跟着魏康去了,不想他却还站在这儿,见我看他,微微地勾了勾唇角,抓住我的手。
我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可一瞧见他——阿邙,浑身便如同没了骨头一般,提不起半点反抗的意志。
以及,这么真切地触摸着他的手,感受着他的温度,似乎连周围浓雾般的海棠花也真实不少,不算是叫人有如同置身云雾间的感觉。
我二人跟上前边魏康,一直往园子中心走。周围的海棠花时疏时密,不论从哪个方向瞧过去,都是一副别致且与其他截然不同的画卷,丝毫不显单调,想必当初修建这园子时,是花了不少功夫的。
估摸着到了园子正中,是一方水潭,潭水清澈,与一溪流相连,溪水潺潺,水中窜着几尾游鱼。临水一个亭子,亭中坐了个人。
魏康原本还是副笑吟吟的模样,一抬头,正好与那人目光对上,脸色一僵,随机又极快地调整回来,仍是副笑脸,不过笑意已有了几分变化,至少我是不能从里面窥得几分真心的。
亭中那人一身玄袍,即便没有正襟危坐于龙座之上,底下亦无百官朝拜,一举一动仍是威风凛然,天生的九五至尊,就是往那儿一站,不怒不笑,就叫人甘于匍匐于他脚下。
那人也瞧着魏康,把眉毛慢慢地稍稍一挑,威风中也有几分不甘沉寂的侠气,似乎少年时同样曾仗剑江湖。
——好一个奇人。
魏康依旧一脸假笑,假得就是个痴子都看得出来他心中没有丝毫笑意,朝那人深深一拜。
无须他多说,我也知道这人是谁了。
当今圣上,古扬。
说起来,我也算是一国君上,见了他也断断没有我要拜他的道理,我便理所应当地站在原地,阿邙更没什么反应。
古扬先朝魏康抬一抬手,然后好像才看见我同阿邙一般,冲我二人一颔首,也没计较什么。
听魏康说,他同古扬也是有段“过去”,具体的他不多说,但听他语气也听得出当时是有多深刻,如今这二人,倒……真如同普通君臣一般,甚至还要更疏离几分。
这也难怪,当初的古扬是古将军,现在的古扬是万岁爷,谁有那个胆量敢说他能同那个至高之人比肩?
即便是魏康也不行,既然他选择了追随古扬而非让古扬追随,那么他便是一辈子的臣下,一辈子仰望着那个“君上”。
也难怪他二人一个个都那么副理所应当的模样,都到了这一步,还指望能翻起什么波浪?
不过倒有一点叫人好奇,魏康再位高权重也只是个将军,他一个将军何德何能能叫一国之君跑到他家后院里还一点儿风声不露?再怎么也该是他这个做将军的进宫吧。
我在这儿研究着他二人的表情,只怕还没到我想的那一步,情丝千缕,一时半会儿,恐怕还不到能一刀两断的时候。
一个威严,一个顺从,若抛开这君臣身份,也算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三十三)
【贰】
仿佛又是曾经。
魏府老爷大去不久,便有一群亲戚对着这一大块肥肉虎视眈眈。一个方弱冠的少年,哪里懂得什么治国持家之道?
似乎,当时愿意,也可能这么坚定地站在魏康身后的,只有他。
果真是“扬”,他当初便是一身几乎就要飞扬到天上的傲气与自信,往那儿一站,道,“你若真能挑大梁,本将便看着。你若能挺过去,你就是本将一生知己。”
可笑挑大梁同做知己有甚么关系?他不过是缺了一个有同样气魄可以与他同在山巅,俯瞰人世风景之人。
少年眯着眼,不多言语,视线尖且利地刺穿了偌大的魏府,仿佛将这儿的前世今生都看了个遍,从花柳繁华直到荒冢寥寥。
许久,少年勾唇,一笑,缓缓摊开了手掌,似乎不止是一个魏府,甚至是一个天下,都尽在掌握。
当年,那是两个一般强大的人,翻云覆雨,于这乱世之中,闯出一片天地,笑傲天下。
——只可惜,那个最高处的位置,永远、永远,只能一个人坐。
魏康起身,腰板挺得笔直,与古扬远远对视着,面上笑容不曾褪去,“圣上驾临,有失远迎。”
古扬理所应当地撑着头看着,带着几许看戏一般的慵懒,朝着魏康勾了勾手指,配着微扬的下巴,还有几分挑逗的味道,魏康好似完全无所觉一般,一步一步走进了亭子里。
在古扬对面坐下了。
古扬笑,“你我之间,何须多礼?”
“礼不可废。”魏康淡然。
古扬不置可否地扬着眉,起身。他要比魏康高出一些,皱着眉,端详了一会儿,似乎对魏康的姿态有些不满,捏着魏康下巴,猛地朝上一抬。
魏康表情没有一丝裂痕,云淡风轻的模样。
古扬另一手抚上魏康面颊,指尖略向上轻轻点着魏康眼角,又一点点地滑下,玩弄着魏康耳垂,将那小小软软的一片捏得粉红,再向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搓着他的头发。
他将脸挨了过去,鼻息就喷在魏康脸上,将他的眼睫拂得不停地颤动。古扬的唇几乎就要贴到他额头上。
魏康不曾有半分挣扎,好像他才是那个局外人,冷眼旁观。
古扬最终还是没有真的吻上他,后退半步,道,“其实……你可以稍稍不听话一些。”
魏康笑着,“君为臣纲。”
古扬听这话,也笑。他却笑得阴沉,连带着将一身玄色衣袍的沉凝都彻彻底底地压了出来,他的眼睛底下是没有笑意的。
他抓住魏康的肩膀,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往自己这儿一拽,将魏康按在自己怀里。
魏康明显地一僵,总算是有了点儿反应。古扬像是给家养的猫顺毛似的一下一下地摸他的后背,带着的微笑终于是有了几分真心,更多的却是得意,像是同一个人打了个赌,屡屡倒贴之后,终于叫那人赔了个精光。
那样的表情……
魏康慢慢地放松了下来,驯服地贴着古扬,眯着眼睛,倒像极了享受阳光的小猫。
却又不像,至少猫恼了会逃跑,会挠人,而他不会,他就是这么顺从地站在这儿,好似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做“反抗”。
古扬伏在魏康耳边,道,“我以为你会将我推开。”
魏康歪了歪头,“您是君上。”
一句话,好似把老大的锤子,将古扬周围好不容易荡漾起来的些许暖意一股脑砸得粉碎。
“你可知道为何我从不在你面前称‘朕’?”古扬仿佛是不甘心似的,又问。抓住魏康的手又紧了紧,几乎就要这样嵌入魏康身体里。
“自然是君上不喜欢。”魏康答得又快又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