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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蝶藤萝-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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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去!我恨你!如果可能,我永远不要见到你!”她忍不住叫着:“出去!出去!”   
  “你一定要把我们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吗?”他脸上有着痛苦,“你就那么一心一意要毁掉我吗?”   
  “被毁掉的是我!”她差点喘不过气来,“你……你丧心病狂,竟敢对我做那种事……你背叛了我……”   
  她感到那熟悉的噎塞,是气喘的前兆!不能在这节骨眼发病,她喘口大气,努力调息肺和气管,但一连串的咳嗽迸发出来。   
  “敏贞!”他抱住她,猛拍她的背。   
  别碰我!但她说不出话,只能摇头;最后,奇迹似地,气通了,她挣脱着,他却不放。房子一阵天摇地动,风声雨声,还有一些奇怪的轰鸣声,两人一个不稳,双双倒在床上。   
  “你要再一次强迫我吗?”她捶打着他说:“你下流无耻,你人面兽心,你……我好恨你!”   
  “敏贞,你的恨也让我开始恨了!”他压住她说:“为什么我们不能静心谈谈?我知道你阿姨过世,不是好时机,等我从香港回来,等我……”   
  尖锐的人声打断绍远的话,有人在大叫:“淹水啦!淹大水了!快来帮忙堵呀!”   
  继起的声音使这洪荒似地黑夜变得凄厉鬼魅。   
  这就是四十八年着名的八七水灾,中南部十三县市受害,农田道路受到前所未有的巨创,台湾成了一片水乡泽国,处处都是汪洋弥漫。   
  树王和藤萝都被冲到遥不可知的远处,西院山形崩塌,古道阻隔,再没有女子的哭嚎声,美丽的白蝶花也只留在不堪的记忆中。   
  水灾后,绍远去香港接洽建成衣厂的事,代表黄家、邱家和朱家。没多久,纪伦也带着宜芬去会合。   
  九月中绍远回台湾,发现敏贞在没有告诉任何人的情况下,向家专办理休学,不知去向了。   
  她再一次离家出走,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   
  民国五十四年,中秋方过,月渐渐缺,夜深而凉。   
  在一大片杂草丛生的荒原边缘,立着几排粗陋的木屋,在星月灯火皆暗淡之下,活像瑟缩在沙地上的几只小虫。   
  远处有隐隐的川流声,弹奏着千古的月光,单调冷漠。近处有歌声,不知来自电视或收音机,是“群星会”的片头歌:“生命如花篮,需要花装扮。年华如彩霞,容易褪色样……”   
  敏贞把亲手裁制的白洋装穿在身上,再系上浅黄的软缎腰带,垂下长长的蝴蝶结,像一朵白蝶花,或许该说,是即将凋萎的白蝶花。青春已如夕颜,即将被黑夜吞噬,母亲死于年华尚在的三十三岁,如果自己一生与母亲命源相通,就只剩四年好活了。   
  她用力咳两声,肺穿骨地疼。她仍不顾医生的劝告,斜靠枕上缝着一件小女孩的衣裳,细纱织的粉红质料,一朵实、一朵虚的花,是她为工厂设计的,穿在身上,像浮在清水面的芙蓉。   
  她喘一口气,看看这屋子,小但干净;窗帘枕被上有花,瓶里有花,还有彩色石子绑成的垂吊饰品,有洞的还插着干的芦苇花。   
  比较醒目的是一架毛衣机器,一个绣花台,一张设计兼吃饭用的大桌面。这几年她就靠这些来维持自己的生活,但也因为日夜辛劳,招来了差点致命的疾病。   
  肺炎引发气喘的发作,在特效药及呼吸器的帮助下,她总算捡回一条命。   
  但医生警告她说:“你必须静静疗养,至少一年以上,而且不能再碰布疋,不管是麻、棉或人造纤维都不可以,那里面的纤维会毁了你的气管和肺部。”   
  那怎么行呢?布疋是她的兴趣和维生的工具呀!而且她不能死,她要跃过母亲三十三岁的关卡,这不仅是对命运的抗争,只因她还有一个女儿要抚养呀!   
  旭萱,是她和绍远那一夜的结果。   
  当她知道自己怀孕时,震惊慌乱极了!她和绍远既无未来可言,这孩子岂不是要害死她吗?他为了前程、报恩或其他莫名其妙的理由都可以牺牲她,还会承认孩子吗?承认又如何?不过是另一场悲剧的开始而已。   
  所以,不到一天的时间,她就选择离开,反正不告而别和失踪,也不是第一次了,没有人会怀疑什么。   
  坐在火车上,她想到堕胎,但母亲丧子、求子的痛苦深深烙印在她童年的心版上,她绝对没有办法去扼杀一条脆弱珍贵的小生命。   
  她到台中投奔彩霞和增义夫妇,在他们租来的小阁楼里,三个人讨论了一晚上,彩霞挺着七个月的身孕,对堕胎的想法很矛盾,最后不改豪爽的脾气,很阿莎力的说:“生下来吧!一枝草、一点霹,若养不下去,还有我呢!”   
  第二年中部横贯公路通车,增义和一些退伍同胞到梨山种水果,敏贞就和彩霞留在平地互相扶持。   
  三年前因为外销市场蓬勃,他们又到台南的纺织厂工作,没多久,增义也来当司机,生活才逐渐安定。   
  哪晓得她会得这种折磨人的病呢?差点拖累了已有三个孩子的彩霞;才五岁半的旭萱更是一副惊惶的模样,使她想起幼年失母的自己。几夜思索,她终于决定联络惜梅姨。   
  把旭萱交到惜梅姨手上,她即便是死,也安心了。   
  她放下针线,吃了桌上的药。   
  旭萱跑进门问:“我和彩霞姨他们去夜市玩,好吗?”   
  “今晚不行,我们要等姨婆来。”敏贞回答女儿。   
  “你确定惜梅姨会来吗?”彩霞跨过门槛问,她现在是完全的素妆,看不出一点曾有的风尘味。   
  “电报上写的,她不是轻易失约的人。”敏贞说。   
  “萱萱,真失礼啦!”彩霞弯下腰对小女孩说:“明天晚上我们还会去,我们等你一起捞金鱼罗!”   
  母女两个站在门口,看着增义和彩霞各骑着脚踏车,后面绑了藤椅,挤塞三个孩子,向黑暗中的沙石路行去。   
  “来,萱萱,你的新衣服修好了!”敏贞为让女儿高兴,讨好地说:“可以穿了。”   
  萱萱马上苦脸变笑脸,让妈妈在身上西套东扣。   
  敏贞替女儿拉直衬衣,系好肩上的两只蝴蝶结,眼前就是一个粉红色的小公主,带着甜美的笑容。   
  那双眼睛多像绍远呀!圆圆大大的,睫毛密而长、双眼皮深而明,彷佛两块无暇的黑玉,在月弯眉下闪灿着。   
  分明是属于冯家人的目光,敏贞不但不厌恶,反而有说不出的喜爱。毕竟是自己怀胎十月的亲骨肉,即使由眼神和轮廊看出了秀子或绍远的摸样,也能够不介意。   
  取名旭萱,是九个太阳照亮着母亲的意思。   
  当年敏贞真的绝望透顶,整个人如在冻原底层,行走、吃饭都像一块冰,一双空洞害怕的眸子都凝结了。是旭萱给她温暖,婴儿哭,她也哭,哭到第三年,冰霜融化,人才慢慢有了热力,周围的冷意也消失了。   
  往事能够推到远处了,但仍是不愿去碰触,对绍远的怨恨,还是可以在心中划下流血的伤口。   
  出走后,她只写给惜梅姨一封信,内容没头没尾:我很抱歉,我太自私自利,注定要一辈子有家归不得,注定要永远孤独飘泊。我走了,在天涯、在海角,我会好好活着。这对每一个人都好。   
  这些看似混乱无章的话,只有绍远看得懂,她的一字一句都是在鞭苔他的虚伪无情,害她要背更重的十字架。   
  “妈妈,你哭了吗?”旭萱手凑到她的脸上。   
  “是吗?那一定是觉得你太漂亮了,和白雪公主一样。”她捧着女儿柔嫩的小脸蛋说。   
  “你也很漂亮呀!像城堡里的睡美人。”旭萱很天真地说,脸仰得如太阳花。   
  “是呀!我现在也不能碰纺纱机和针线了!”敏贞点点她的小鼻子,笑着说。   
  她将女儿热呼呼的身子抱在怀中。那么多年过去了,她仍常常会讶异,在她和绍远那种情况下,还会生出这样聪慧美丽的孩子来,老天行事有时也真无道理可言。或者是老天怜她,派个小天使来安慰她吧!   
  她们正彼此赞美对方的衣服时,外面有汽车辗过沙土的声音,敏贞立刻猜到是惜梅,心情不禁紧张起来。   
  旭萱跑到门口,看到一个打扮得好高雅的太太从黑亮的轿车里出来,先是左右张望,一脸困惑,然后才发现依在门框上的小身影。   
  “小妹妹,这是十七号吗?”惜梅倾着身,微笑地问旭萱,“我找一位黄敏贞小姐,她住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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