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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上沧桑的声音说:“雪是水之母,冰是水之父。”
我身处的海水已在瞬间冻成了冰。四下里没来得及逃走的游鱼都被冻住了,白云犬也被困在冰中,唯有那个涡旋还在快速地旋转。
透过冰面,我看得见涡旋里面有身影在打斗!我认得出魔昂的身手,他和小刃正被大鱼围在中央。鱼群之外,另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像是师父。
一条重伤的大鱼被卷入涡流之中,涡流在顷刻间被染成了血红色。里面打斗的身影渐渐模糊。我听到头顶传来阵阵脚步,还有尖利的鸟鸣,似乎有大批的仙兵赶至。
神仙婆婆把大张大张的霜花剪纸扔进涡旋之中,红色的水流越转越慢。穿着铠甲的仙兵握着各式武器在涡旋边蓄势待发。我却只能在冰中无谓挣扎。
涡旋终于彻底冻结,瞬间被仙兵的利刃砸出裂纹,红色的冰墙轰然坍塌,里面的魔昂正用铁锹疯狂地砍着岛基,而他的脚下倒着一地大鱼、小刃和师父。
密集的仙兵朝魔昂谨慎地围上去,魔昂停下手,凶狠的目光横扫而过,却扫见了冻在冰中的我。我一直在盯着他,碰上他目光的瞬间。我忽然没来由地想起很久之前,他说过他以后再看我时眼睛都不会带有突兀的力道。而他似乎也记起了曾经的承诺,目光在瞬间变得温柔。
“轰!”
一声响彻天际的巨响!
是这座世间最大的岛屿垮了!
眼前的坚冰,眼前的一切,都在瞬间碎裂!
我只记得魔昂最后一抹眼神,之后,我的眼前、我的头脑都空了……
“魔昂!”叫着惊醒时,我却躺在一间小房子里。
“魔昂死啦。”房门外传来没心没肺的声音,走进来的竟然是苍耳。
我瞪着眼睛看他,他耸耸肩,“魔昂真死了,听说他咎由自取,想挖岛引发海啸,结果在昨天被岛砸死了。”
对于苍耳说出的每一个字,我都抵触,我不相信它们构成的这句话。魔昂的身体里仿佛有天地的力量,他怎么可能会死呢?
苍耳把我拉出小房间,走出院落,来到仙都的街道上,走过的神仙都在谈论着魔昂死了这件事。苍耳把我带到一处仙宅,门前挂着两只硕大的灯笼。一只上面写着“魔昂已死”,另一只写着“洪水将至。”
苍耳抬头看看夜空,说:“后天就是月中,大海正在酝酿着自古以来最大的一次潮水。你听,海里似乎又垮下一座岛。”
夜色中,苍耳的动作像只木偶。我疑心自己正在梦中,质问他:“你不是在魔人国吗?”
“我昨天就飞回来啦,在海上捡到你,不必谢我,但记住这次是你欠我一条命了。”
“飞?”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对啊,”苍耳低声说:“我终于掌握了炼云的诀窍,炼出来的云乖乖听我话。不过,你要暂时替我保密,现在仙人们正缺良云避难呢。他们不愿意躲到寒酸的高地,而炼制的云又乱飞。”
苍耳把我带回小房间,白云犬寻着我的味道找来了,但我仍疑心自己是在做梦。于是躺下睡了,每睡一会儿就起来一次,希望身边的一切都变了样,希望梦醒来一切都没发生过。然而,我每次醒来都是在这个小房间里,旁边还躺着打鼾的苍耳。直到,我已经没有力气再醒一次。无论梦或现实,哪里有魔昂,我就要留在哪里。
但天亮后,苍耳硬是把我叫了起来,我只感觉眼睛肿得难受。
“你哭过?真丢脸。死了就是死了,别想没用的事,和我一起干活。”我被苍耳拉到后院,他指着一堆白色的小石子说:“这东西叫云主,你把它们洗干净,一会儿我要送给仙人们。”
我蹲下来,木讷地洗刷着白石子,白云犬蹲在我旁边。
我听见苍耳的声音从前院传来,他正跟众仙人说:“只要让云主碰过你炼制的云,云就会记住云主,无论飞多远,都会在你想降落时,回到云主所在的地方。”
众仙人和他探讨一番,我在后院还看到一朵云飞上天又降落下来。不多时,苍耳就把我洗过的一堆白石子都搬走了。
许久,热闹的前院才安静下来,苍耳满面红光地走回后院,见我仍蹲在地上,不由叹出一口气。他说:“忘掉魔昂吧,别成天发呆,要多做事情。我当年就是化哀伤为力量,一心专研炼术。你看如今,我在危难时解救众神仙,连仙君都要感激我。”
我没有动。
苍耳接着说:“再跟你说个好玩的,其实我给他们的云主都是下品。最上等的云主我自己留着呢。用下等的云主,要把它一直留在想要降落的地方才行。而用上等的云主,只要带在身上,想让云朵在哪停就在哪停。”
我仍旧没动。苍耳生气地说:“真是块木头。”
我一直蹲着,麻木到忘了双腿。过了夜,天渐明。我睁着干涩的双眼,看到不时有云朵升上天空。苍耳打着哈欠从房里走出来,对我说:“大潮就要来了,我要乘云飞上天,你跟不跟我?”
我想摇摇头,却发现脖子已经麻痹得无法动弹。苍耳见我没反应,自言自语说:“反正你会浮水,那我不管你啦。”然后,我看到前院升腾起一片苍白的云,苍耳站在上面越飞越高,直至看不见了。
其实,我终究还以为一切是梦,直到奔涌的潮水袭来,把我卷入浪中。
大水向北冲,淹没遇到的一切,我茫然浮沉在潮水里,任凭它把我带向远方。有时我卡在树丫间,有时我搁浅在房顶上,而我身后的洪水一浪高过一浪。
我的眼前没了青天与黑土,唯有排山倒海的巨浪。我在翻滚的潮水中,时而打横,时而倒立,仿佛要随波逐流永不停息。
不记得过了几个日与夜,潮水终于在身边退了,我停在一横山脊上。山风一阵阵,把我身上吹干。白云犬跑到我眼前,仰起头。它黑黑的嘴巴里衔着一颗白色的石子。
我没有动,白云犬把石子放下后跑开了,不一会儿又衔来一颗白石子。
我在风中终于打出一声响亮的喷嚏,眼角浸出泪来。瞬间,我终于彻底醒悟——这个世界上再没有魔昂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魔昂了。那要这个世界做什么?
高高山脊之下就是陡峭的悬崖,看起来像是梦里见过的家。
“汪!汪!”
白云犬把我的眼神从山崖叫回来,我看到我的身边摆着一堆白石子。白云犬低下黑黑的鼻头去闻,让我生出些许熟悉感——这些石子似乎是苍耳送给神仙的云主。
若把云主藏在山顶,待水消后,神仙的云就会落回山顶。若把云主埋在山腰,神仙的云就会落回山腰。若是云主没了呢?
白云犬靠着嗅觉不断找来云主放到我的身边,远处的潮水正在渐渐退散,我记起魔昂看我的最后一眼,多么温暖。于是,我捡起一条坚硬的岩石把一颗云主砸成碎片。
那溅开的白色石末,多像漫天洒下的雪花。剪纸的婆婆也在云端吗?哪一颗云主才是她的归宿?
我不断砸碎云主,手臂已经被震得麻痹,身边累起小山一样的碎屑。最后,剩下的大块白色,唯有白云犬了。
☆、最终念
看着我手中的岩石,白云犬露出警惕的眼神,让我哑然失笑。
云主皆被砸碎,神仙无法着地,只能永远留在云端喝风饮露。我终于报了仇,畅快的心里明亮如白昼。可是那白昼是那么短,一瞬间就过去了,只剩下漫长的黑暗。
想起魔昂最后一次和我长谈。他说,他看到海洪爆发的那一刻,快活到了极点,可一刻过后,快活的感觉就淡了、手又痒了。我清晰记得他拿到我眼前的指腹与掌心,在月光下布满了深深的纹路和交错的疤痕。
魔昂说,能把过去的一切通通忘掉,也算好事。
我心里想着这句话,站起身,走下陡峭的山坡,向更北的地方走。不知经过几个日与夜,终于走到北方密林。我找到一棵粗壮的松树,掀开一块鳞状的树皮,熟悉的松脂香气瞬间在鼻子前绽放。
松脂在树皮的伤口一点点聚集,凝结成眼眸大的一滴,即将滚落到地。我站到那颗松脂下,让它落在了我的头顶。
白云犬安静地趴在我的脚边。不知名的虫子在枝头嗡嗡鸣叫。偶尔树丛中扑棱一声,飞起一只惊乍的小鸟。松脂悄无声息地在我头顶一丝一绸地累积,终于撑不住散开来,粘稠的液体顺着发梢流下。我闭上眼,感受着松脂缓慢覆盖我的全身。
天黑了、再亮起。开始,阳光透过松脂,还能照进我闭合的眼底。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