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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户部衙门里头,庄严肃穆的国家财赋机关,这会子有几个东林复社出身的司官却是打了鸡血一样,快马奔入,连官威体制也顾不得了,瞧着高弘图几个大佬就在后院的白云亭里头坐着纳凉,几个青年司官就是一溜烟也似的跑了过去。
“给大司徒和总宪大人见礼!”
亭子里坐着的几个人,全都是绯袍玉带须眉皆白的老者,至于张慎言为什么不到都察院坐班,却跑到户部这里坐着喝茶,那就是见仁见智的事儿了。
见几个小辈跑的一头大汗,高弘图微笑摇头,平时很有点怪癖的张慎言也只是一皱眉,紧接着脸上也全是笑意。
“你们嚷嚷什么,国家部堂机关,就由得你们这么胡闹?”
“是,是,下官们知道错了。”
“说闹起来了,究竟是什么回事?”
“扬州来消息,昨夜二十四家总商聚齐七十多家盐商,还有扬州府学里的生员士绅,再有就是小贩子,盐丁,百姓,怕不有一万来人,决定在今早到陈名夏的住处去请愿,请免盐商厘捐,以保天下人食盐之利,请缓清理盐课,若有情弊,请徐徐改制,不要闹的淮、扬一带大乱,人心不固,而国本自伤。”
那个回事的司官说的眉飞色舞,仿佛自己就身在扬州,而且身处人群之中一样。
扬州和南京,相隔一条江水,从瓜洲渡江,再快马疾驰,一个半时辰就可把消息送到。现在这个时辰,想来陈名夏已经被万民所围,还不知道是怎么个狼狈法儿。
“怎么样,”高弘图一脸得色,看向张慎言,笑道:“此事都察院‘风闻’,该当向皇上告变了吧?”
“这是自然。”
这件大事前后都是高弘图主持,姜曰广几个也在其中捣鬼有术,还有刘宗周的支持,更有大股的江南士绅在后,张慎言虽老,还不糊涂,知道这样大事一定是要从众的。
官儿不当无所谓,这种事不和众人站在一边,那就是自寻死地了。
当下捻着自己下巴上长而灰白的胡须,矜持而又有力的一点头,只道:“此事当然包在老夫身上,今日午时之前,必有本章奏上。”
算算时间,也是正好,高弘图会意的一点头,再又环顾左右,见都是信的过的,便是哈哈大笑,仰面抚须,只道:“那位主儿打从京师宫中出来,带一些兵马,并一个总兵,便以为天下事都能做得?笑话,当真笑话。借由此事,也是叫他知道,凡事依正气直道而行,方能善始善终,将来治国,多依吾辈建议,天下方能大治……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大笑声中,众人有的微笑,有的颔首点头,有的则是拼命奉承,一时之间,这户部正堂,就如戏台一般,活生生一副群丑图就演了上来,只是看戏的不在,演戏或是自知而不得已,又或是不自知罢了。
……
“外头围的铁桶一样,怎么走?”
刘俊峰哨官一脑门子的官司,铁青着脸从院墙上下来,眼神之中,也唯有杀气弥漫。
他的一哨人其实就是三个棚,全部是骑兵,没有带辅兵和长夫,照料马匹,伺候上官的一些杂差,便是他们的首尾。
差事不累但是杂,好处就是一直呆在城里,留在淮安的新军和同伴们早就有消息过来,这一阵子被操练的七死八活,每天累的如狗一般。
不过,有时候,自己带着的这三棚兵,恨不得就在兵营里才好。
跟着大人先生,看的多了,心都乱了,不如就在军中,当个痛快厮杀汉子的好。
此时见他下来,两个副哨,三个棚长都是围了过来,这些人中,内操武官是一个也没有了,要么是刘泽清部下,要么是刘孔和或是淮扬镇的老卒,经过短期的训练,精气神也比以前强过不少。
“都给我听好了,穿甲在身,马匹在马房的全牵出来,不在的,就预备留在城中,不要拖累兄弟。有马的,束甲持兵,一会情形不对……”
说到最后,刘俊峰也是没说出只管动手的话来。
看到外头那无边无际的人群,其中当然有不少盐商士绅一流的人物,更多的却是普通百姓模样的人,叫他下令动手格杀,于心难安。
而且人数太多,杀之如何能尽!
犹豫的这么一小会儿,外头已经不知道围拢过来多少人,噼里啪啦的敲门声已经次第响起!
“刘哨长,一会你护在我身后,且叫我会会他们再说。”
此时此刻,陈名夏反而先镇定下来,他的面白如纸,眼神之中,却也是无比坚定。
或许在此时,他才知道,生死大关,对他这样的人,也并没有那么可怕!
凶徒闹事,在别处的人可能是笑话,在他这样的江南人心中,却是知道,那种风暴一旦扯动起来,是足以把身处其中的人扯的粉碎!
外头已经传来得意且猖狂的叫声:“陈名夏,你这狗官,欺侮我江都士民无人么?如此刻薄不要脸,你读的是哪家的圣贤书?搅乱盐场,没有盐,天下百姓吃什么?”
“狗官,开门!”
“狗官,出来与我等对质说理!”
“封我们的盐场,断我们饭食,你不得好死!”
先前的话,可能是鼓动于其中的士绅生员所说,或是经手的知情人,而后来的骂声,就多半是普通百姓的鼓噪声响了。
其声如雷,没有经历过这样场面的人,绝无法体会到这种风暴的狞厉与可怕!
就算如此,陈名夏仍然是毅然向前,到得大门首之处,向着几个神色仓皇的门政喝道:“慌什么?开门!”
吱呀一声,大门洞开!
……
此时此刻,朱慈烺也是赶到了扬州府城外不到五里之远。
只是人马到此时俱疲,新军将士,操练的体能和精神都已经是无比强韧,然而马匹力有穷尽,精神再强,也抵不得一夜奔波辛苦。
朱慈烺示意之后,魏岳冷然下令,令旗挥动几下,千多人的骑兵队伍绵延里许,却先后差不多全部下马来。
饥渴疲惫的将士并没有先顾着自己,而是按军令操典,先给马匹喂水喂料,照料妥当之后,在军旗令语之下,全体在马匹边上坐定,开始打开皮制的行军水囊,小口喝水,大口吃着携带的行军干粮。
一支强军,就是在这一些小小的细节之上,悄然发韧,成型。
朱慈烺自己也是十分疲惫,今夜此行,叫他也想起了深夜出北京的情形。只不过,当时如丧家之犬,虽早有准备,仍然凶险万分。
此时此刻,却心如磐石,无比坚定。
景似而情不似,就是如此。
“殿下似有不同呢,孝升,你看出来什么没有?”
两个文官也是相随左右,一个月下来锻炼的成效,使得两人身手矫健,韧性耐力俱佳,饶是如此,此时也盘不得腿,坐不成型。不过,都是文臣,当然不必如武将那么严格要求自己,魏岳和王源几个大将,都是马背上如钟,坐定如松,此时士兵吃饭喝水,几个大将和营官哨官却是来回巡行,检查装具,马匹,连蹄铁都要看上一看,一有不妥,立刻解决。
这样的体态和精神,他们俩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了。
此时四仰八叉的躺在路边,道左的麦子已经收了,只留下尖尖的麦杆,斜斜向天,散发出青草和麦杆混和之后的特别香味。
在太子和陈子龙对谈之后,郑元勋心中也是一片清明,到了此时,看到朱慈烺的神态,更觉心中安宁。
龚鼎孳轻笑一声,也道:“殿下昨夜闻变时,似乎有慌乱之感。但与陈子龙对谈后,似乎有很多感悟,现在的殿下,似乎有所决断,心无旁骛,坚若磐石。”
“正是。”郑元勋微微一笑,道:“殿下所知所学,似如天生一般,然而观大政军务,似有不少隔膜之处,南京军变之后,算是一挫,昨夜初闻有盐商闹事之举,更是一跌。但与卧子兄对谈之后,我看殿下沮丧之意荡然无存……”
“你们两个狗才,在嘀咕什么?”
两个文官正在嘀嘀咕咕,倒不妨朱慈烺大步而来,马鞭一扬,笑道:“还不好好歇着,一会进城之后,我要起草公告榜文,晓谕扬州百姓并盐商盐丁,你们俩个,到时没有精神,小心吃军棍。”
“殿下,臣想请问,一会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朱慈烺望向两个渐成心腹的文臣,微笑道:“该杀的杀,该放的放,以雷霆手段,破淮扬困局,接下来,盐政,赋税、厘金,成为我江北不移之政。”
见两个文官有大惑不解之状,朱慈烺又是笑道:“小慈为大慈之贼,我虽不忍,但该杀之人,也绝不会手软。不过,盐课之事,我已经另有主张,施行起来,绝不会再生事端!”
他对整个盐政的整顿,也是胸有成竹,而眼前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