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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马的脑袋稍稍歪了一下,就像对一个听不懂的问题作出的反应,而接着,他鲜红的嘴巴张了开来,盯着他们,下颚咀嚼般地蠕动着。
这无声的场面异常惊悚。
万回朝后却步。
哨马趋前躬身开始摇摇欲坠。
直到这时,刺青猛地吼了一句:“别动!”
万回根本没想到这是吼他的,可为时已晚,他脚下的冰破裂了,先是一只脚,像突然踩进一个陷阱,啪啦,他整个人一下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完蛋了。
冰碰触到背,仿佛冰面在背后直立了起来,下一秒,巨大的冲击,让固面瞬间像蛋壳一样碎裂崩塌,万回坠落下去,耳边轰隆一下灌入了水。
他最害怕的事发生了。
他就像给一股强大的吸力往水下拖,两眼一黑,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大蓬茂密的水草,他脑子里明白这不是水草,他掉进了一片尸海。
没有人掉进一堆死尸里会不惊慌,那是对死亡最本能的恐惧,万回奋力想扒住两旁冰沿,手一握全支离破碎。
事实上,整个过程只有短短几秒,对万回而言,却漫长到近乎窒息。
他翻过身,水在翻搅,身下是同样支离破碎,浸泡得发皱的肢体,它们纠缠住了他的手,他的脚,他的脚卡在了里面,勾住他,扼住他,把他往下沉。
他抽出腰后的刺刀,刀碰掉了,他觉得这些人仿佛都还没死,仿佛一群溺水者争抢着他的身体,争抢着要借助他爬上去。
就在模糊与
纷乱中,他的视线忽然被吸引向水下,从尸堆里伸了一只手,他注意到它,那是只残缺了手指的手,只剩五截粗短的指根,像只巨大的婴儿的手掌,在随波摇荡,犹如在朝着他招唤,刹那间他有种异乎寻常的熟悉感。
不过同时,一股巨大的落水声骤涌而来,视野顿时分崩离析。
万回忽觉手脚一轻,居然奇迹般的挣脱了。
立即,他探出水面,呼吸,扑腾着,向冰沿抓去。然而扑腾的水花,令冰窟窿瓦解扩大,万回根本爬不上去,一次次跌回水里,无法负荷,冰太易碎。他转过头,身后不远,只见一大群尸体缠聚在一起,水面隆起一座白花花的肉山,从缝隙中,他看到了哨马的脸,露着半边白森森的颧骨。
哨马正在被它们撕扯,扯得四分五裂。
万回忽然明白哨马为什么跟来了,他不是来追他们,无论是死是活,他们依旧是兄弟。哨马一定是来提醒他们,有危险,他知道冰下尸首的身份,它们正是那群失踪于边境区的难民,一群亡者的尸骸最终被遗弃在此,被埋藏,淹没,蛰伏着,等待着有谁来踏足这片禁域。
“万回!快过来,这边!”
刺青正在离岸处高挥手电。
哨马已经没有办法为他争取更多的时间了,万回喘着粗气,开始撞碎前面的冰壳,他决定这样游过去,耗费体力但是够快。
刺青已经伸长手臂,“快点!”
万回拚命往前蹬,劈开浮冰,手已麻木,没了知觉,最后他的脚尖猛一磕绊。
是台阶,他踩到台阶了!
他俩的手一下子紧紧抓在一起。刺青攥住他的手腕,哗啦一声,他连滚带爬就上了岸,腿一发软,差点当场瘫倒。刺青一手握着他一手使劲拍他的背,“走!”
浑身像吸饱的海绵一样沉重,万回膝盖打着弯,踉踉跄跄便往厂房内奔,小兔崽子正在那焦急的等着他。
厂房中央的栅栏内有座水箱,看似储油罐或涡轮机壳什么的,舱口在顶上。栅栏极其高,牢实扎根于地坪,围成一片矩形的笼子。
万回扳开挡销,一脚踹开栅栏门,抱起小兔崽子就冲进去。
没跑两步,门闩却紧随身后,咣啷一记重响。
万回一错愕,止步回头,果然,门在身后关上了,此刻刺青驻立在门外,手握着挡销,显而易见,他已锁上了门闩。
万回不明白怎么回事,又要干什么,刺青这么做等于是把他们关在围栏里,也把他自己反锁在了门外,他不想走了吗,还是另一个诡计。
刺青撑住门,埋下头,这个动作,
好像一个选手终于跑到终点后的一次休憩,越过他的头顶,远处肉山已经沉没下去,流冰荡漾,水面只剩一口巨大的窟窿。
“你听我说,”刺青重新仰起脸,喘息下带着似有似无的雾气,“抱歉,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万回真的不明白,“什么意思,你把门打开。”他放下小兔崽子。
刺青摇头,万回一靠近门,他便后退。
“你还记不记得,在矿上的时候,年关那天,井下出事了。”
万回怎么可能不记得,那天他们挖到了一具干尸,一支气瓶爆炸了,炸开了一道通往地狱的裂口。一切正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你现在讲这个干嘛?!”
“听着,我没有太多时间解释。”刺青目光迫切地闪动。
“你先把门打开再说!”
“你记得之后是我、徐班头和副班头,擅自下到那个无底的深渊。真的,我们最初单纯只是想一探究竟。”
万回瞪直眼,抿住了嘴。原来刺青还记得那件事,他还以为他那时完全是失忆了。
“是你们几个把我救上来,后来我才知道副班头当时就死了,徐班头发疯了。而我之所以昏倒,不瞒你说,那是因为我跟他们看到了同样的东西……那真是场,噩梦。”刺青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你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我们以为你……”
“如果我说,我们发现了这个世界本来的样子,你能相信么。”
万回一愣,不解地摇头,这乍听上去像个荒谬十足的玩笑。
刺青说:“是的,我根本无法向你们,或者任何一个人解释。我只能说当时在完全出乎意料的情况下,我们见到了这个世界的本质,这本来不应该发生,可我们却不小心发现了真相,而这个真相,足以摧垮任何一个人的意志,包括副班头徐班头的,包括我的。
“所以一旦苏醒,我唯一的选择只有沉默,不能向你们吐露一个字,况且没人会信我,只会当我也精神失常。我想了很多,深知这个秘密已经超越了一切,绝不能冒着被囚禁的风险,尤其是当我醒来时,第一眼看到了你,我就明白必须尽快行动。”
万回一头雾水,但他确实回忆起,刺青首次睁开眼,落在自己身上那一瞬间的神情,那种琢磨不透的怪异,那个表情原来并非是他多心。可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刺青仍是一味在继续。
“我知道那场洪水一定会来,是我拉的警报,也是我弄断的警报线,那是唯一的出路,是唯一离开这里的方法。但是跟来的人太多了,他
人即是障碍,是多余的枝节,我必须设法除掉他们,让他们死,我得保证到最后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大红岭,一个正确的人。不是我,不是苗老三,也不是哨马——而是你。”
万回震惊的看着他讲出这些,正如看着一个疯子。
刺青神经质地笑了下,“你认为我疯了?瞧,你永远也不会信任我,可见我的决定有多明智。万回,你的预感没有错,我的确不是个好人,我杀过人,你知道我杀过谁吗?我杀了我的老师,就在学校地窖的钢丝床上,我骑着他的胸膛,用一块枕巾缠裹住他的头,用台灯一口气连砸了二十几下。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很耳熟?”
万回怔在那里,简直瞠目结舌,他从未把这件事告诉过任何人,绝对没有。他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胃里翻江倒海,他弯腰呕吐起来,呕出的液体都掺着尸水与腥臭。
于是刺青收敛起了笑。万回扒住栅栏门,手抠在密目网格中,指节发白,他抹了把嘴。站在一道不可逾越的围栏的两边,双方彼此注视着,却又看不真切。
“你到底是谁。”万回说,“还有,你怎么会知道‘大红岭’,‘大红岭’这个名字是我在心里给它取的。”
刺青摊开手,道:“这很重要吗。你甚至说不出大红岭的地理位置,它处于世上的哪个角落,恐怕你连一个模糊的概念都想不起来了吧。你也从没去思考过,自己究竟是如何来到这里,长途跋涉?花了多长的时间,经过哪些地方翻过哪座山,对这些,你有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
万回张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答不出任何一句话。
时间、地点、经历,那些本该脱口而出的答案,他越是想记起,记忆的里层就越是白茫茫一片。他真的搞不清大红岭的具体位置,向西,还是向北?
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