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樗里疾在山头遥指草原土城,对便装骑士们下令:“进入枹罕,你们便是我这马商的驯马师。山甲将军便是我的管家。安住营地,不得外出滋事,违令者斩!”
“谨遵将令!”山甲与骑士们齐声应命。
“牛角号起,走马下山!”樗里疾一声令下,十名号手“呜呜”吹动号角,一名壮实骑士扯出一面写有“马商樗里”大字的黑旗,跟在樗里疾车后,不疾不徐的向灰色的小城堡而来。时当暮色,又大又圆的落日挂在枯黄的草原尽头,羊群牛群马群,都在轰轰隆隆的向这座土城靠拢。有的已经在选定的避风洼地搭起了帐篷,燃起了篝火,用木栅栏圈定了牛羊,肉香和歌声也开始飘荡了起来。放眼一看,靠土城最近的是羊群牧主,外围是牛群牧主,最外围则是马群牧主,遍野烟尘中倒是颇有章法。见有吹着号角的商旅马队下山,扎定的帐篷中便涌出了各色男女老幼,惊喜的高喊着:“秦货来了——!”“马商来了——!”“要羊皮么?羊皮——!”
尚未关闭的土城中便涌出了十多个皮袍长发的戎人,迎着樗里疾马队走来,为首壮汉老远就张开双手喊了起来:“噢嗬——,哪国马商——?”
樗里疾也张开双手做苍鹰飞翔状,高声回答:“秦国马商。咸阳樗里——”
“啊哈!咸阳马商,好!”皮袍壮汉兴奋得双手向天高喊:“枹罕人欢迎你们——!”
樗里疾知道,来者是当值郡守的迎商吏,便下车深深一躬,将一袋半两钱递上:“天冷辛苦,弟兄们喝酒了!”迎商吏哈哈大笑着将钱袋扔给身后:“贵客心意,平分了!”回头也是深深一躬:“请贵客随我入城,营地已经排好了。”樗里疾笑道:“多谢了。当值郡守是哪一位头领啊?”皮袍迎商吏顿时没了笑脸,高声回答:“山戎单于,乌坎大人!”
“单于郡守在城内驻守么?”
“马商贵客大人,乌坎单于的营地驻在外边,呶,那里。”
樗里疾心中一动:“啊,那我们也就不住城里了。走,向马群帐篷区扎营!”说完,跳上轺车,带领马队向最外围的草原深处冲去。身后皮袍迎商吏却快马赶来,遥遥高喊:“马商大人慢走——,我来带路!有狼群——!”
月亮挂在湛蓝的夜空时,樗里疾马队的十多顶帐篷也扎好了。骑士们虽然便装,却完全按照军法行动,扎营完毕,立即埋锅造饭。樗里疾热情的邀请带路迎商吏品尝了秦中干牛肉、烙面饼与羊羹汤,迎商吏吃得满头流汗,啧啧赞叹不已。饭后,樗里疾请求迎商吏连夜带他到山戎单于郡守的大帐去,迎商吏便显出惊讶的神色:“好马多多了!明天不行么?”樗里疾笑道:“马商讲究快捷。天一亮,单于郡守拆帐走了,岂不好几天?”
“噢——,明白!”迎商吏恍然点头:“好商人。走!”
樗里疾便对山甲叮嘱了几句,让他留守营地,自己带了两名骑士出帐,随迎商吏向单于郡守的大帐疾驰而去。
在臣服的游牧部族区域,秦国虽然也设置了郡县,但一直没有象秦川腹地那样设立官署与驻军。因为这些游牧部族归附秦国后,游牧生活并没有改变,若常设官署与驻军,对迁徙无定的游牧部族事实上起不了任何作用。对于秦国,这些游牧部族的归附,除了为秦国提供大部分战马与少数骑士,财货上反倒是国府倒贴。秦国重视西部区域的根本原因,是消除背后威胁与提供马匹兵源,保持一个真正安定的后院。基于这个目的,西部区域的郡县官吏,都是由国府赐封各部族头领兼任。枹罕区域草原辽阔,四大部族又不相上下,秦孝公当年西巡时就订立了一个新盟约:四大部族首领(单于)轮流做郡守,每人一年,统辖枹罕四大部族与其他小部族;四大部族各出五千骑兵,组成永远不解散的两万常设官骑,只听当年郡守的命令;其他骑兵则都是老传统,不固定的属于各部族,所谓“聚则成兵,散则为牧”。如此一来,国府省了许多人力财力,部族之间也减少了诸多冲突,头领们乐于轮流执政,牧民们也很少为水草之地大打出手,二十多年来倒是一片升平气象。
山戎单于的大帐,坐落在枹罕土城最外围的草原深处。
樗里疾快马赶到时,单于郡守的大帐里正在举行一场不寻常的聚饮大宴。
枹罕土城坐落在一片连绵大山的南麓,非但向阳避风,且有大夏水从土城南流过,天然的水草形胜之地。冬天是草原部族的休牧窝冬期,从第一场大雪开始,大大小小的部族都从水草之地聚拢到这座土城周围来了。直到来年四月,方圆数十里的大草原,各色帐篷扎得无边无际,马牛羊犬的叫声此起彼伏。冬天聚拢,对牧人们还有一个特殊用场,便是“互市”。所谓互市,一来是相互交换多余物品,二来是与东方商旅交换盐铁布帛等物。一年积攒的皮张、牲畜、干肉等,都要在冬天脱手,换来粮食、盐巴、布帛、兵器、帐篷及各种日用杂物,待得冰雪融化春草泛绿,无数帐篷便星散而去,消失在无垠的绿色草原。那时侯,想要找牧人做大笔生意,当真比登天还难。东方商旅便总是在秋高气爽的时节,就开始向西部进发,为的就是赶冬天的草原互市。
樗里疾祖居西戎,自然十分清楚冬天对戎狄牧人的意义。
一入草原,他便嗅到了今年冬天草原的不寻常气息。以往的单于担任郡守时,除了两万官骑驻扎土城墙外,牧民帐篷都是自选地点,杂乱无章,牛群马群羊群全然不分。非但给互市带来诸多不便,猝遇风雪或外族入侵,马队牛羊相互夺路,便要混乱不堪。今年却迥然有异,土城外只驻了一千官骑马队,其余牧民均按照羊群、牛群、马群的次序,从土城向外延伸:羊群帐篷在最里层,牛群帐篷第二层,马群帐篷在最外围!乍看之下,仅仅是整顺了一些,似乎无甚其他作用。然则看在樗里疾眼里一琢磨,便觉得大有文章。这种部署的要害作用,是大大便利了军事行动——羊群牛群行动迟缓,又是真正的财富,就驻扎在最靠近土城的最避风处;马群与官骑快速剽悍,却驻扎在最外围的草原深处。这便是不寻常处,明白是戎狄部族进入了备兵状态,一旦有事,随时可战!枹罕向西,杳无人烟,更为广袤的大漠高山中,从未流淌出过有威胁的敌人;北边是阴山胡人,距离这里有数千里之遥,更不可能骤然南下;当此之时,戎狄部族的兵锋所指何在?已经不难看出端倪了。
樗里疾的感觉没错,山戎单于的这场宴会,正是要议定东进大计。
入冬之前,山戎单于就接到了孟西白一发三至的阴书,请他们准备兵马,一旦特使到达,立即东进靖难!山戎单于曾与最亲密的犬戎单于做过秘密商议,二人都觉得这件阴书很突兀,还是先搁置一段再说。入冬不久,斥候飞骑回报——商鞅被车裂,世族元老请命复辟,咸阳陷入混乱!这个消息虽然大出意料,但却点燃了戎狄部族已经熄灭了许久的反东方火焰,人人亢奋,跃跃欲试的要做点儿大事。山戎单于虽然只有三十二岁,刚刚继位两年,但却是个很有胆识谋略的头领。他觉得,必须在咸阳特使到达之前定下大计,才能做到动则同心,否则,牛曳马不曳,如何打仗?
大帐中聚集了四大部族的大小头领三十余人,每五人围成一圈,中间一个铁架上吊两只烤得焦黄发亮的全羊,身边便是堆积如山的酒坛子。头领们大碗喝酒,短刀剁肉,高声呼喝,一片喧闹。待到人人汗津津脸泛红光时,山戎单于站起来一声高喊:“静了——!我有话说!”呼喝声顿时停止,目光都转向了这个年轻威猛的单于郡守。戎狄人虽然粗野狂放,但却很是尊敬主人。今夜的全羊大宴是山戎部族请客,而不是山戎单于以郡守身份动用“官货”请客,自然要对主人礼敬有加,主人要说话,头领们便自然安静下来。
“小羊事一桩。”山戎单于一拍手:“咸阳新君杀了商鞅,老世族要复辟祖制,请我族群起兵,攻入咸阳,另立新君,共享秦国。去不去?放开说话!”三言两语便告完毕,大手一挥:“就这事,说!”
哄嗡一声,满帐头领炸开!有人不禁高喊:“还羊事?马事牛事嘛!”
戎狄习俗,大事小事均以“马牛羊”比喻,“马事牛事”是大事,“羊事”是小事。有人高喊“马事牛事”,足见头领们的兴奋重视。他们原本已经听到了各种口风,也预感到今夜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