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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映着两座古老城堡的断垣残壁在风中遥遥相望,竟是平添了几分萧瑟悲凉。
这水,便是赫赫大名的酆水。酆水在咸阳城西 与渭水交汇,虽是渭水支脉,却也是天下名水。所以为名水,是因为酆水两岸是周人文明的中心地带。两座遥遥相望的断垣残壁,便是当年酆京与鄗京的遗址。三百多年前,周室内乱,犬戎在周室权臣引导下大举进入关中,杀死周幽王,掠夺了周人积累的全部财富,烧毁了周人最伟大的两座都城——酆京鄗京,将丰裕的渭水平原变成了满目创痍的废墟!正是这场亘古罕见的大乱,才引出了周太子(后来的周平王)千里跋涉入陇西,秦部族五万精骑东进勤王的悲壮故事。周人东迁洛阳,便将根基之地全部封给挽救了周人的秦人。秦人虽然勤奋厚重,封国之初却是不善农耕,更兼春秋诸侯争夺激烈,竟是无暇修复也无力利用这两座残留的伟大城堡,年复一年,酆京鄗京尘封湮没,便被悠悠岁月销蚀成了真正的废墟!
奇怪的是,这两片断垣残壁的废墟之上,却不知从何年开始,竟是生起了大片大片的松柏树,茫茫苍苍覆盖了全部高岗!老秦人说,那是上天用最隆重的礼仪,安葬了这两座天子京城。后来,秦人便将这片山地呼之为松林塬。商鞅修筑咸阳时,便在这与咸阳一水之隔的松林塬中,建了一座小小别宫,名曰章台,国人便呼为章台宫。究其实,章台宫也是一座小城堡,夏日酷暑或是春秋狩猎,国君便在这里逗留一段时日,因了离咸阳很近,于是国君便时常出城在这里小住,一些耗费时日又需清净的会商,便常常选在了这里。
“飞过去么?”张仪看看波涛滚滚的河水,又看看对岸的茫茫松林。
“莫急。”嬴华左右张望着:“该当有人接的。”
话音刚刚落点,便闻岸边桨声,芦苇丛中划出了一条黑篷快船,船头一名军士突兀便问:“可有鹰牌?”嬴华一亮手中竹鹰牌:“看好了。”随手一掷,那手掌大的竹牌便嗖的飞向船头。军士凌空抄住,看了一眼便道:“请大人左走百步,从码头上船。”嬴华笑道:“无须了,稳住船头便是。”说着揽住张仪腰身,身形一闪,两人便凌空跃起,竟是稳稳的站在了船头。军士拱手道:“请大人入舱就座。”嬴华对张仪眼神示意,两人便进了黑篷下的小小船舱。只听军士脚下一跺,黑蓬船便箭一般驶向了对岸。
片刻之间,小船已经靠岸。军士领着两人上岸,进入松林,在一座石门前交接给一个千夫长,军士便反身走了。千夫长领着两人进入松林深处,一阵曲折,终于看见了一座白色石条砌起来的城堡。城堡建在一个山包上,虽说不大,但在这青苍苍的松林中却也是威势赫赫!沿着白色石阶上到平台,那千夫长又走了。没有守护兵士的厚厚石门,竟隆隆的响着自动滑开了。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内侍走了出来,无声的招招手,便领着两个人走了进去。张仪没有回头,却听见背后的石门又隆隆关闭了。莫名其妙的,他心中咯噔一沉,竟是前所未有的打了个寒颤。外边看,城堡虽然威势赫赫,里边却并不大,仿佛咸阳城中一个六进大庭院。穿过几道曲折回廊,便到了“庭院”深处的一座孤零零的茅屋前,茅屋外一片草地一片竹林一池碧水,倒似墨家子弟的幽谷田园一般。
嬴华爬在张仪耳边悄声笑道:“知道么?这是先君孝公特意修建的,叫玄思苑!”
“玄思苑?”张仪恍然点头,方才明白这是秦孝公为怀念墨家女弟子玄奇特意修建的居处,追慕孝公,不禁感慨中来,油然便是一声叹息。
老内侍已经从茅屋中出来,嘶哑着声音对嬴华道:“请公主在池边等候,丞相随我来。”便领着张仪走进了茅屋。嬴华左右张望一阵,却到草地边的竹林中去了。
进得茅屋,张仪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茅屋中四面帷幕,幽暗中的竹榻上斜倚着须发雪白枯瘦如柴的一个老人!虽则已经听嬴华说了秦惠王的景况,但亲眼所见,张仪还是感到了极大的震撼,一时间情不自禁,哭喊一声:“君上……”竟扑到秦惠王榻前跪了下去!
“丞相……”秦惠王竟也是老泪纵横,挣扎欲起,却又跌躺到榻上,良久喘息,沙哑着声音道:“这也是天意啊……车裂商君,嬴驷不良,竟落得如此下场……”
“君上,莫要自责过甚。”张仪哽咽着:“时也势也,已是当年。君上惕厉奋发,恪守商君法制,开拓大秦疆土,使秦成天下不二强国,上可对苍天神灵,中可对祖宗社稷,下可对秦国子民,煌煌功业,何愧之有啊?”
“天命如斯!”秦惠王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嬴驷来日无多,有几件事,须得对丞相说清了。”
“君上但有诏命,张仪自当尽忠竭力。”
秦惠王勉力坐直了身子,缓慢沉重的对张仪叮嘱了几件事情,竟都与储君继位相关,却将张仪听得大是不安。
秦惠王只有两个儿子,长子嬴荡,次子嬴稷。嬴荡是秦惠王当年重返咸阳后与一个胡女妃子所生,那个胡女生下嬴荡后便回到草原去了,再也没有回来。这嬴荡天赋极高,壮猛异常,对兵事武道有着浓烈的嗜好。当初,秦惠王很为嬴荡的勇武刚猛而欣慰,战国大争,一个君王的尚武精神往往便是一个国家的旺盛斗志啊。可到后来,秦惠王便渐渐没有这种欣慰了。说起来事情都不大,可嬴荡时常流露出的那种种令人惊讶的浮躁,却令秦惠王不安。从军之前,嬴荡在两年中赶走了三个剑术老师,赶走了六个搏击术老师,原因都是老师打不过他!读起书来,嬴荡也是过目成诵,辩驳得几个老师张口结舌,竟也被一一赶走了。秦惠王几次动了念头,要请张仪兼做太傅教导太子,无奈纵横事大,张仪走马灯般周旋于六国,已是疲于奔命一般,如何能再掣肘?
后来,秦惠王便发现了甘茂这个奇才。甘茂本是下蔡 名士,学无定师,自称“师尚百家,自成我家”,更兼通晓兵家武道,精于论辩之术,便在北楚南魏间声名大噪。张仪在山东六国间奔波的时候,甘茂来到了秦国,樗里疾便将他荐举给了秦惠王。一番长谈,秦惠王觉得甘茂之才确实难得,便任为右长史,也便是长史之副。由于长史是常驻王宫的机密大臣,秦惠王便有了经常考察甘茂的机会。但有疑难大事,秦惠王总是先有意无意的与甘茂闲谈,想看看甘茂的见识。司马错兵出巴蜀之初,秦惠王便有意征询甘茂的治蜀方略,甘茂说了两句话:“削巴蜀之王权治权,立秦人之王权相权。”秦惠王总觉得这个方略不深不透,可后来也照着做了。大约几个月,秦惠王对甘茂便有了一个考语:“无大略,多机变,文武皆通,才堪实用。”司马错班师归来,秦惠王便命甘茂做了嬴荡的老师,但是,却没有给甘茂加太傅官爵。
秦惠王要看看,甘茂能否对嬴荡施加影响?令秦惠王意外的是,甘茂几次讲书下来,嬴荡竟与甘茂竟极是相得,几次来父王处谢恩,并敦请父王早日加太傅官爵于甘茂!
可秦惠王这时却忐忑了。原本想自己正在盛年,可渐渐消磨嬴荡的暴戾浮躁之气,就象公父孝公当年对他那样,将一个浮躁王子磨练成器宇深沉的君王,可如今身患异症,明是来日无多,便对嬴荡继位有了诸多忧虑。大秦国崛起何等艰难?若不慎交于劣子之手,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忧虑之中,秦惠王想起了次子嬴稷。嬴稷虽然比嬴荡小得许多,还只有十五岁,但却是个气度极为沉稳的少年。老内侍与老宫女们都说,嬴稷简直就与当年的孝公大父 一般无二!秦惠王虽然很是钟爱这个楚国丽人生的儿子,却总是觉得他少了一点儿刚强,多了一些沉静。为了滋养这个小儿子的强毅,在张仪提出给危机四伏的燕国派出常驻特使时,秦惠王便将这个少年王子派去了。嬴稷的母亲不放心少年儿子久居异邦,便坚持跟儿子一起去了燕国。秦惠王很想召回嬴稷,可又另有一番担心:嬴稷年少,一旦回秦便要陷入明争暗斗,种种蛛丝马迹中秦惠王已经觉察到自己无法掌控权力细节了,已经无力保护这个小儿子在羽翼丰满之前万无一失,若继位不成反遭不测,岂不弄巧成拙?再说,嬴稷嬴荡各有所长所短,嬴稷是否一定比嬴荡强,秦惠王还当真难以从这个缺乏历练的少年身上看得明白,反复思虑,秦惠王竟是难以决断了。
“丞相啊,”秦惠王断断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