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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用罢,苏秦便与燕姬说了今日入宫情事,燕姬思忖片刻道:“子之与齐国朝臣私相来往甚多,说盘根错节也不为过。以孟尝君之说,其中似乎大有蹊跷。”苏秦不禁默然。子之与齐国老臣来往密切,倒是多有耳闻,但在他看来,那无非是合纵大势下的一种需要,如同他与六国权臣的来往一样,又能有什么密谋?更不可能影响邦国间的根本利害。所以,对子之与齐国朝野的交往,他也就从来没有往其他方面想过,莫非他错了?
“丞相,孟尝君到了。”家老进来低声禀报。
一看家老神秘模样,苏秦便知孟尝君是秘密前来,不禁笑道:“我去接他,在哪里?”
“来者自来,何须接也?”一阵笑声,便服散发的孟尝君便走了进来。
燕姬连忙笑着起身,吩咐侍女上茶,寒暄两句便道:“孟尝君但坐,我却要回避了。”
孟尝君摆手笑道:“一做嫂夫人,便有了妇道,与我也见外么?”
“也好,你俩说话,我来侍茶便了。”燕姬便笑吟吟打横跪坐,给两人续上了新茶。
“解谜来了?” 苏秦笑问一句。
“正是。”孟尝君呷了一口热茶低声道:“我的一个故旧门客探得消息:两年前,子之便与临淄一个元老结成了盟约。你先猜猜,这个元老是谁?”
“陈玎?成侯驺忌?”
“然也!”孟尝君拍案道:“正是这头老狐。他们的盟约是:子之做了燕王,便请驺忌到燕国为相;驺忌呢,稳住齐国,不干预子之。”
“驺忌退隐多年,素不过问国事,如何能有此神通?”苏秦竟是大为惊讶。
孟尝君呵呵笑道:“武信君啊,你是书生,我是村汉,可驺忌是一头千年老狐狸!你能想到他的手段么?”苏秦思忖片刻摇摇头:“还真是无从着手。”孟尝君道:“驺忌训练了一个美艳的女琴师,听好,他没有献给齐王,却给了子之,让子之当作贡品献给了齐王。女琴师得宠后,便给齐王拿出了子之的一副血书:只要齐国不干预子之称王,子之的燕国,便唯齐王马首是瞻,还要割地十城给齐国!”
“匪夷所思!”苏秦听得不禁乍舌,却又惶惑道:“若是这般条件,驺忌身为先朝重臣,完全可直然秘密上书齐王,岂不比那女琴师有份量?何以他完全躲在幕后?”
“这便是千年老狐了!”孟尝君拍案笑道:“以我揣摩,驺忌图谋有二:其一,他对子之把不准,万一失败,他可置身事外;其二,果真成功,齐国不会留他这个‘从不过问国事’的山野隐者。”
“还有其三,”燕姬笑道:“齐王心性,喜好阴谋大事,公然上书反未必成事。”
“着!”孟尝君大笑:“忌讳处一语道穿,嫂夫人真才女也!”
苏秦不禁笑道:“孟尝君啊,你如何便这般清楚?等闲门客有这番本事?”
“季子却是憨实了。”燕姬咯咯笑道:“这才是忌讳,如何问得?”
“不然不然。”孟尝君摆摆手:“我与苏兄向来肺腑直言,无不可说之事。苏兄可记得,当年我那辆天马神车?”
“噢——!想起来了。”苏秦恍然笑道:“苍铁做了王宫司马,执掌禁卫,可是……”苏秦却又顿住了。孟尝君道:“苍铁只知道王宫里的事,且还与我有个约法:只透邦交消息,不说王宫秘闻。”苏秦点头道:“此人大盗出身,倒是有格,盗亦有道了。”孟尝君笑道:“我不是还有几百个门客么?那些鸡鸣狗盗之徒,我一个没放走,他们可是手眼通神呢。”苏秦不禁油然一叹:“鸡鸣狗盗而大用,孟尝君也!”孟尝君与燕姬不禁大笑起来。
孟尝君走后,苏秦与燕姬又议论了一番,竟是感慨良多,觉得燕齐两国朝野之间交织极深,阴谋阳谋纠葛丛生,确是要慎重行事,便沉下心来等候荆燕归来,清楚了燕国情势再行决断。旬日之后,荆燕快马归来,苏秦方对燕国的变故有了一个底数。
原来,在燕王姬哙即位后的几年中,子之先是由上将军兼做了开府丞相,出将入相,军政实权全部掌握。第二年,便由苏代会同百官出面上书:请姬哙封子之为相国,行摄政之权。姬哙无奈,便下了诏书。谁料子之竟以“才德浅薄”为名,推辞不受。姬哙便不做理会了。可苏代又领百官上书:说“辞相国摄政”正是上古大贤之风范,燕王要解民倒悬,便要学古圣王敬贤之法,坚请丞相出山摄政。姬哙便又下诏,子之便又推辞。如此三番,子之方做了相国摄政,每日便在王宫上殿理事,只差没有住进王宫了。
此后两年,子之便下令在燕国“整肃吏治,以为变法开路”,先后将王族大臣与燕王心腹将吏置闲,或明升暗降,或调出军中,或借故问罪,总之是一个不剩的剔除出庙堂。尤其是三十多个县大夫,悉数更换为子之部族的才俊子弟。如此一来,燕国朝野议论蜂起,子之便以燕王名义下诏全国,申明相国是“代天变法,尊王理政,除旧布新,朝野务须同心追随相国”,之后又连续两次减低赋税,大局方才慢慢稳定下来。
摄政之后,子之给苏代加了一个“王太师”封号,专门给燕王姬哙讲述三皇五帝三代圣王治理天下的敬贤大道。苏代竟是每日进宫,雷打不动的讲述两个时辰,每讲古必涉今,竟整整讲述了两年。奇怪的是,两年之中,燕王姬哙竟没有开口问过一个疑难,只是笑呵呵的点头称是。去年冬天的一日,苏代讲罢故事,姬哙竟破天荒的开了口。
“敢问王太师,六国不成霸业,根由何在?”
“国君不信臣下。”苏代回答得非常肯定。
“若要信任臣下,如何做法最好?”
“禅让。将国君之位让于大贤。”
“相国可算燕国大贤?”
“何至燕国?相国乃千古第一大贤。”
燕王姬哙哈哈大笑:“王太师说得好,这王位,姬哙便禅让给相国了!”
就这样,经过一个冬天的筹划,燕王的禅让诏书便在开春时节颁发了。诏书颁布后,非但燕国朝野震动,连几个大国都莫名惊讶,纷纷派出特使到燕国探察究竟。秦国竟然派了一个少年王子叫嬴稷,做长驻燕国的特使。子之怕这个嬴稷与栎阳公主勾联,对他监视得很紧。荆燕还听说,有个燕国王子逃出了王宫,自称太子,正在王室部族的封地与辽东大军中联络,要举事夺位。荆燕因急着回来报告消息,竟没有时间备细打探这个太子的踪迹。
“我看,燕国是要大乱一场了。”末了,荆燕忧心忡忡的说了一句。
苏秦早已经听得黑了脸,拍案大叫:“子之可恶!苏代可怜!从古至今,有这般变法么?有这般新政么?一个狼子野心!一个助纣为虐!还妄称大贤王太师,千古笑柄!笑柄!”
“季子,小声点儿了。“燕姬连忙捧过一盏热茶劝慰道:“各人路要自己走的,对子之,对苏代,你都问心无愧了。事已至此,只有心平气和,方能谋划良方啊。”
苏秦长叹一声,竟是热泪盈眶:“我是心恸苏代……多好的一个弟弟,我不该让他与子之联姻,是我害了他啊……”说着竟是悲从中来,不禁放声大哭。
燕姬默默的拭着眼泪,给苏秦拿来了一方热腾腾的布巾。良久,苏秦止住了唏嘘平静下来,燕姬低声道:“季子,我看还是将苏厉接到齐国来吧,该让他经经世事了。”苏秦愣怔了片刻,恍然点头:“对,不能让他再到燕国去了!荆燕兄弟,你就再辛苦一次,跑一趟洛阳了。”荆燕笑道:“大哥哪里话?本是该当的,又是大事,我天亮便走!”
次日早晨,苏秦便匆匆来到孟尝君府商议对策。孟尝君倒是一时没有个定准主张,只是觉得禅让大典尚未举行,说动齐王恐怕很难。苏秦却觉得,应该让齐王知道燕国的禅让内幕,可是如何让齐王知道?却是想不出一个妥当办法。两人一时不得要领,思忖间孟尝君恍然笑道:“身边一个大才女都忘记了!我看让嫂夫人说说,此等事,她比你我高明。”苏秦也醒悟过来:“我为苏代的事心烦,倒是真没和她说起呢。”
两人便又驱车回到丞相府,燕姬正在苏秦书房翻检典籍,听孟尝君一说倒是笑了:“季子实诚,算人机谋历来不工呢。我倒是想了个法子,只是不知能否用得?”苏秦笑道:“你但说吧。”燕姬道:“八个字:密人密报,投其所好。”孟尝君大笑:“好!只听这八个字,便对了路数!”燕姬笑道:“小心奖错了呢,你俩且听我说了再议。”便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