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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过太子。”张仪还了一礼,便微笑着不再说话。
嬴虔庄重拱手道:“太子与嬴虔奉君命而来,恭请先生入宫。”
张仪拱手答道:“本该即刻奉诏,奈何一个友人此刻不在,可否容张仪等得片时,与友人辞别?”嬴虔道:“但凭先生,我等在此恭候便是。”张仪道:“如此多谢二位特使了。”拱手一礼,便飘然进去了。
绯云惊讶道:“吔!也不请人家进来就座饮茶?”
张仪微微一笑:“观此爷孙都是火暴如雷,我倒要试试他们了。”
“吔,魏齐楚都是立即晋见,见了就说,到秦国就变了?”
张仪意味深长的笑了:“孜孜求见,滔滔便说,结局呢?天下事,未必全凭本心呢。”绯云粲然一笑:“吔,那我也慢慢收拾了,应华公子还不定甚时回来呢,省得人家耐不住发作,你又不去了。”说是说,说完却开始利落的收拾行装书简,片刻后又拿来一件绣有云纹的丝袍要给张仪穿上。张仪也没理会,只将丝袍撂在书案上,又径自踱步思忖。绯云又要给张仪梳发戴冠,张仪不耐道:“你烦不烦?忒多张致?”绯云咯咯笑道:“吔!名士气度不要了?你看人家苏秦,甚时不是鲜衣怒马的?”张仪也不禁笑了:“还知道鲜衣怒马?苏秦是苏秦,张仪是张仪,苏秦不是张仪,张仪不是苏秦,明白?张仪不拘常形,受不得拘谨,顺着宫廷礼仪爬,张仪准跌大跤。秦国呀,若是容不得如此这般的张仪,也就无所谓了。”说到最后,竟是轻轻的一声喟叹。绯云笑道:“吔,原本你已经想好了的,我瞎忙个甚?好,我去煮茶,消闲等着应华公子了。”
冬日苦短,午后一个多时辰说话间也就过去了。眼看红日西沉暮色已至,西北风带着哨音也开始刮了起来,应华竟还是没有回来。张仪倒是只顾品茶,一副悠然自得。绯云却是有些着急了,竟不知该不该点灯?想了想,还是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厅下向外了望了一番,又轻轻回来顽皮的一伸舌头:“吔!两根木桩似的,人家可是没吃没喝,一老一小吔。”张仪笑道:“我猜,应华也该回来了。”话音落点,便听门厅外一阵匆匆脚步:“哎呀,这么多人!小妹如何不掌灯?天都黑了,大哥睡觉了么?”随着话音,白衣应华风一般飘了进来,绯云也恰恰将几盏纱灯点亮,屋中顿时一片通明。张仪笑道:“小弟早出晚归,生意真忙了。”应华一边用雪白的汗巾沾着额头汗水一边笑道:“大哥见笑了。商旅老话:由事不由人嘛。大哥酒醒了么?走,再去痛饮一番,也许还能见到那两个大黑熊呢。”绯云向门外努努嘴:“吔,能去么?”应华恍然笑道:“噢,门外那么多人做甚?好象是官家人呢。”张仪笑道:“秦公派特使召我,我等你辞行呢。”“呀,太好了!”应华高兴的叫起来:“我还正为大哥设法呢,这秦公就自己找上门来了,天缘天缘!走,大哥,我送你了。”张仪笑道:“谁也不用送,我自去便了。”说着便站了起来举步出厅,应华绯云也连忙跟了出来。晚来风疾,屋中隐隐灯光照出嬴虔身影,黑袍白发渊亭岳峙般屹立风中,竟是纹丝不动。少年太子似乎不耐,却在周围踱步消遣。张仪遥遥一躬:“友人迟归,张仪多有怠慢,尚请特使恕罪了。”嬴虔还礼道:“先生待友赤诚,原是高义,何有怠慢?请先生登车。”此时,太子已经亲自驾着一辆轺车辚辚驶到面前:“先生请了。”
张仪未及推辞,便被嬴虔恭敬的扶上了轺车。太子嬴荡轻轻一抖马缰,轺车便辚辚隆隆的启动了。绯云在灯影里高声喊道:“张兄,我等你回来。”应华笑道:“大哥大喜,你倒惨兮兮的抹泪,真是女孩子家了。”“我怕吔。”绯云揉着眼睛道:“在楚国,在临淄,也都是风光去的,谁能想到有那么大的灾祸?他这人命硬多难呢,但愿秦国没有凶险吔。”应华笑着拍拍绯云肩头:“放心,我看这回没事,你就收拾好行装,准备搬进大府邸吧。”“吔,那公子呢?”绯云笑了。
“我?大哥一得志,我便云游商旅去了,还能如何?”
“吔,张兄会想你的。看得出,他可是喜欢你了。”
应华眼睛大亮,沉默良久,竟是点头喟然一叹:“我信小妹的话,我也喜欢他。名士英雄,如张仪这般本色烈火者,天下能有几人也?”“吔,公子大哥,我也会想你的。若不是你,张兄如何能顺畅出得安邑河谷?”应华清亮的笑了:“哟,好个忠义女仆!句句不离你的张兄。其实啊,谁看不出,大哥从来没有将你做仆人看待呢。”“吔!我能与公子大哥比?整天大哥大哥的,我又做不了小弟。”
“你做小妹也!更亲更近,不是么?”
“公子大哥胡说……”绯云的脸庞顿时胀红了。
“好了好了。”应华拍拍绯云:“日后啊,我与你们也许还会在一起的。”“吔,你不做商旅了?”
“你这小妹好实在呢。”应华笑道:“有这么个好大哥,我就不能向他讨个一官半职,弃商入仕,与你一样为大哥做事么?”“吔!才好呢!”绯云拍着手便笑:“一家人,我有两个大哥了!”
“要说呀,还是我得光,一个大哥,一个小妹,齐全!”
寒凉的北风中,两人说得甚是相得,几乎一般的不亦乐乎,咯咯笑个不停。
二、第一国王与第一丞相
当特使车队驶进咸阳宫时,已经是初更时分了。
张仪虽然对咸阳城有了大体了解,但对咸阳宫却是一无所知。在他高傲的心目中,天下宫殿当首推洛阳的天子王宫。洛阳虽然破旧了,但那种承天命而鸟瞰天下的恢弘器局却是万世不朽的。其次便是大梁王宫,华贵博大,层层叠叠六百亩,溶山水风光于奇巧构思之中,那种实实在在的富丽舒适是天下绝无仅有的。老秦人朴实无华,起造咸阳城时还正在元气刚刚养成之时,能与临淄王宫媲美就已经不错了,还能如何呢?但是,当轺车驶进咸阳宫正门时,他立即被一种强烈的气势震撼了!
刚从少有灯火的国人区驶出,面前这片汪洋灯海简直与尚商坊可一争高下。然而这片灯海弥漫出的却不是尚商坊那种令人沉醉的酒色财气,而是一种令人凛然振作的新锐之气。那简洁得只有两道黑色石柱夹一座青石牌楼的宫门,那挤满车马的白玉广场,那耸立在夜空中的小屋顶宫殿,那弥漫出隐隐涛声的松柏林海,那灯火通明的东西两片官署,那斧钺生光甲胄整肃的仪仗,那偏门不断进出的急骤马蹄声,那脚步匆匆而又毫无喧哗的来往官员……这里与张仪熟悉的六国宫殿截然不同,然而又绝不仅仅是宫殿的感觉。张仪也曾经听人说起过秦宫高耸的小屋顶的奇特,但也只是一笑了之。今日亲临,张仪是实实在在的感到了一种新鲜强烈的冲击!与其说是宫殿的冲击,毋宁说是气氛的冲击。走进这卓尔不群的宫殿区,便能感到这里绝不是奢华享乐的靡靡之地,而是如同农夫耕耘工匠劳作一样的昼夜忙碌之地,一股新锐的气息在这里流动弥漫,连冬夜的寒风也无法使这里变得冷清。
一路看来,张仪不禁暗暗感慨:“上苍有眼,这正是我心中的秦国气象了。”“先生请看,国君亲自在阶下迎候呢。”嬴虔的声音从车下飘了上来。张仪恍然醒悟,却见轺车已经在正殿阶下停稳,几名高冠大袖的黑衣人正快步走来。及至张仪被嬴虔扶住下车,为首黑衣人已到面前深深一躬:“先生安好,嬴驷等候多时了。”嬴驷?那不是当今秦公的名号么?张仪惊讶的睁大眼睛:“你?不是胡人王子么?”后边的黑矮胖子哈哈大笑:“我等冒昧,尚请先生鉴谅了。”
张仪心思机敏,恍然大笑一躬:“我竟当真了呢,张仪多有不敬,秦公恕罪了。”嬴驷双手扶住张仪笑道:“不入风尘,焉知英雄本色?先生使嬴驷大开眼界,原是我等君臣敬贤不周了。来,先生请。”说着便亲自来扶张仪。
张仪拱手笑道:“秦公若再多礼,张仪便不自在了。秦公请。”
“敬贤本是君道之首则,也是嬴驷本心敬佩先生。老秦人不讲虚礼,先生尽管自在便是。来,你我同步了。”嬴驷自来稳健厚重而不苟言笑,今日却是豁达爽朗,拉起张仪的手便上了红毡铺地的台阶。张仪也不再谦让,便与秦公执手而上。到得灯火通明的大殿,嬴驷请张仪坐了东边上位,自己与几位大臣便拱着张仪坐成了个小方框。张仪见秦公竟连国君面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