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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白纸朱批,生扭出几行条例。驿传道火牌清路,巡捕官负弩先驱。列几个峨冠博带,皆不由吏部自除官;摆许多棕帽宣牌,乃久困圜扉初漏网。过马头威如狼虎,趱人夫势类鹰。搜剔关津,飞鸟游鱼皆丧胆;掘伤丘陇,山神土地也心惊。
程中书带了这班积棍,一路上狐假虎威,虚张声势,无般不要,任意施为。那些差上的内官奉承不暇他。敕上只叫他清查矿税,与百姓无涉,他却倚势横行,就是他不该管的事,他也滥管民情,网罗富户,诈有司。山东、江淮经过之地,无不被害。及到湖广,是他该管地方,便把持抚按,凌虐有司,要行属官礼,勒令庭参,牌票,仰示,一任施行。若与抗衡,即行参劾,说他违旨,不奉清查。各府院道,任期放纵,莫敢谁何。荆湘一带,民不聊生。正是:当路豺狼已不禁,又添虎豹出山林。
东南膏血诛求尽,谁把沉冤诉九阍。
程中书舟过汉江,将到均州地方,只见前面一座高山,遂问从人道:“这是甚么山?”巡捕禀道:“是武当山。”进忠道:“闻得武当是玄天上帝的圣迹,何不去游游?”程中书遂传令要往武当进香。船家领命,即放船北去。行了一日,早有均州吏目带领人夫迎接。离均州三十里便是头天门,知州来迎接,吏目禀道:“从此上山,俱是旱路,请大老爷坐轿。”程中书分付,只着几名亲随跟去,余者俱着守船,不许乱行取罪。遂搭扶手上岸,坐了大轿,一行鼓乐仪从竟上出来。到山脚下,早有五龙宫道士迎接,入宫献茶办斋,天色已晚,就在本宫歇了。
次早,吃过早斋,道士禀道:“从五龙上去,山路甚险窄,坐不得大轿,须用山轿,方好上去。”程中书上了山轿,从人不能骑马,也是山轿,皆用布兜子抬,两人在上扯拽而行,坐轿的皆仰面而上。一层层果然好座山,但见:巨镇东南,中天神岳。芙蓉峰竦杰,紫盖岭巍峨。九江水接荆扬远,百越山连轸翼多。上有太虚宝殿,朱陆云台。三十六宫金磬响,百千万众进香来。舜巡禹狩,玉简金书。楼阁飞丹鸟,幢幡摆赤襟。天开仙院透空虚,地设名山雄宇宙。几树榔梅花正放,遍山瑶草色皆舒。龙潜涧底,虎伏崖中。幽禽如诉语,驯鹿近人行。白鹤伴云栖老桧,青鸾向日舞乔松。玉虚师相真仙地,金阙仁威治世宫。
程中书来到半山,有太和宫道官带领一班小道士来接,从人喝令起去,小道士齐声响动,鼓乐一派,云韶箫管之声清泠可听。进到宫里,道官备下香汤,丛了火,请程公沐浴上山。直至太和绝顶,祖师金殿前下轿,抬头观看,好座金殿。真个是:辉煌耀日,灿烂侵眸。数千条紫气接青霄,几万道黄云笼绛阙。巍巍宝像,真个是极乐神仙;级级金阶,说甚么祗园佛地。参差合瓦,浑如赤鲤揭来鳞;上下垂帘,一似金虾生脱壳。戊已凝精团紫盖,虹霓贯日放金光。
程公上殿拈香,拜毕起来,四下观看,皆是浑金铸就,赞叹不已。直至山顶,放眼一望,真个上出重霄,下临无地,汉江仅如一线,远远见西北一座大山不甚分明,如龙蛇蜿蜒,问道:“那是甚么山?”道官道:“那是终南山的发脉。”程公道:“久闻武当胜概,果然名不虚传。”遂下山来到太和宫,道士设宴管待,一般有戏子、乐人承应。只一人独酌,饮过数杯,觉得没趣,即令撤去,止留桌盒与老道士清谈用。两个小道童奉酒,饮至更深始散,就在楼上宿了。只听得隔壁笙歌聒耳,男女喧哗,一夜吵得睡不着。次早起来,唤道官来问道:“隔壁是甚么人家,深夜喧哗?”道士道:“是山下黄乡官的家眷来进香,在隔壁做戏。”程中书记在心头。
吃过早饭,道官请游山,程公换了方巾便服,带了从人,满山游玩,说不尽花草争妍,峰峦耸翠。来到紫盖峰,乃是一条窄路,两山接笋之处,正在转湾之地。轿夫站在两崖上缓缓而行,轿子悬空,已令人害怕。只见底下一簇轿子蜂拥而来,两下相撞。进忠等喝道:“甚么人?快下去让路!”吏目忙向前说道:“钦差大人是本处的上司,你们快些让让。”那些人道:“甚么上司,我们是女眷,怎么让他?”乱嚷乱骂,竟奔上来。程公见他势头来得汹涌,忙叫轿夫退后,在宽处下轿让他。只见一齐拥上有二十多乘轿来,轿上女眷都望着程中书笑。众人吆喝道:“不许笑!”半日才过完了。程公心中着实不快。上了轿,回到太和宫,道士献了茶,吃了午饭。程公叫道士来问道:“才是谁家的女眷?”道士道:“就是昨夜做戏的黄乡官的公子,带着些女眷来游山。”程公道:“他是个甚么官儿,就这样大?”道士道:“他是个举人,做过任同知的。”程公大笑道:“同知就这等大?”道士道:“此地没有宦家,只他是做过官的,故此大了。”程公吃了饭,因夜里未曾睡觉,就和衣睡熟了。
原来这黄同知极不学好,在山下住着,倚着乡官势儿,横行无忌,有天没日的害人。小民是不必说了,就是各宫道士,无不被其害,将他山上钦赐的田地都占去了。但遇宫内标致小道士,就叫家去伏事教戏。家内有两班小戏子,都是陷去的,到有一大半是道士,买的不过十之二三。山上道士个个痛恨,正没法报复他,却好见程公恼他,便乘机在火上浇油。因进忠是程中书的心腹,家人先摆了桌在小阁子内,乘程公睡熟,便请进忠到阁上吃酒。两个道士相陪。进忠道:“老爷尚未用酒,我怎么先吃?”道士道:“乘此刻消闲,先来谈谈。”三人一递一杯,吃了一会。
那道士极称黄同知家豪富,真是田连阡陌,宝积千箱,有几十个侍妾,两班戏子,富堪敌国,势并王侯。进忠道:“他不过做了任同知,怎么就有这许多家私?”道士道:“他的钱不是做官撰的。”进忠道:“是那里来的?难道是天上下的?”道士道:“虽不是天上下的,却也是地下长的。”老道士正欲往下说,那个道士道:“你又多管闲事了,若惹黄家晓得,你就是个死了。”那老道士便不敢说了。进忠道:“你说不妨,此处又无外人。”道士道:“只吃酒罢,莫惹祸,太岁头上可是动得土的?”进忠站起身来道:“说都说不得,要处他,越发难了,我去禀了老爷,等老爷问你。”那道士道:“爷莫发躁,我说与你听罢。”道士未曾开言,先起身到门外看看,见没人,把门关上,才低低说道:“我们这武当山,自来出金子,就是造金殿,也是这本山出的。金子被永乐皇帝封到如今不敢擅开,只有黄家知道地脉,常时家中着人去开挖,外人都不知金子的本源,他也一些不露出来,带到淮、扬、苏、杭等处去换,他有这没尽藏的财源,怎么不富?”
正说间,程公醒了咳嗽,进忠忙过来斟茶与程公吃,便将道士之言一一说知。程公道:“武当乃成祖禁地,与南北二京紫金山一般,他敢擅自开挖,罪也不小。若要处他,却无实据。”进忠道:“擅开金矿,毁挖禁地,这都是该死的罪,况爷是奉旨清查矿税的,这事不查,更查何事?”程公道:“事之有无,也难凭一面之辞,这事弄起来甚大,恐难结局。”进忠道:“且去吹他一吹,他若见机,寻他万把银子也好。”程公道:“怎得有便人吹风去?”进忠道:“均州吏目现在外面,等小的去吹个风声与他,看是如何。”遂下楼来到殿上。
那吏目正睡在凳上,见进忠来,忙起身站立。进忠与他拱拱手道:“贵处好大乡绅。”吏目道:“此地无朱砂,赤土为上。”进忠道:“明对他说是钦差大人,他还那等放肆。”吏目道:“他在此横行惯了,那些人总是村牛,那里知道世事!”进忠道:“老爷十分动怒,是我劝了半日才解了些。闻得他家有好金子,老爷要换他几两公用,可好对他说声?”吏目道:“他家果是豪富,恐未必有金子。”进忠道:“他家现开金矿,怎说没有?”吏目道:“人却是个不安静的,若说他开金矿,实无此事。且武当自来没有出过金子。”进忠道:“一路来主闻得他家开金矿,有没有,你都对他说声。”吏目道:“金子本是没有,若大老爷怪他,待我去吹他吹,叫他送分厚厚的礼,自己来请个罪儿罢。”进忠道:“也罢,速去速来。”
吏目走出宫来,见松树下一族人坐着吃酒,吏目认得是黄家的家人。吏目走到跟前,那些人认得,都站起身来。吏目唤了个年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