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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但是……”
“好了好了,想必你也不厌弃阿牧。就让阿牧嫁给你吧。”
此时,女人尚不因改嫁而为人闲话。此前旧例,贵者身去之后,身边年轻男子中须有人为之殉身,女人则落发为尼,日日为其祈求冥福。因此,家康归天之后,诸侧室亦当日日坐在长屋一隅,在诵经念佛中打发时日。但最近,家康却把侧室一个个都与了人。本多正纯就娶了阿梅夫人,将其立为正室。此种奇怪的馈赠方式,所受之人已当成一种荣誉,并无非议。
“你不会厌弃阿牧吧?”
“不。这……”
“嘿嘿!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阿牧定会大喜。说正题吧,你去一趟高田。”
“高田?”
“待你从高田回来,我就为你们完婚。我会给阿牧办一些陪嫁。但,你要好生完成出使高田的任务。”
胜隆心中暗暗叫苦。他咬着嘴唇,一脸为难。这时他已明白家康的心思,忙道:“在下斗胆问一句,方才这事……”
家康却故意装糊涂,道:“方才这事?你是说阿牧还是出使高田?”
“是……是这两事。”
“两事?”
“恕在下斗胆,出使高田才是正事,可对?”
“你说呢?”
“大人是说,出使高田并不简单。按上总介大人的脾气,在下的话,他怕根本就不会听。故大人令在下莫要急躁,只要能顺利完成任务回来,便为在下举行婚礼,可是这样?”
“哈哈。”家康若无其事笑道,“既都明白,无需多言。明日就出发吧。”
“不!”话一出口,胜隆才意识到自己失礼,到底年轻气盛。
“你不愿?你要抗命不去?”
“不,在下是说,把这两事扯在一起,让人觉得不妥。”
“胜隆!”
“大人。”
“你以为你能和我一般看透人生?此次出使高田,须抱着必死之心,方能完成任务。我以婚礼为诱,乃让你珍惜性命。你怕别人说你想得到奖赏才出使,自作聪明!”
“这……”
“你以为我不知你的心思!”家康一声断喝,旋又压低声音,“是啊,对付上总介,寻常法子不行。他违背了你们二人的约定擅自回了高田。但正因如此,才必须令你出使。”
“……”
“你要责问他为何背约,然后便可以明白事情原委。你把我的意思传达与他,便会令他感到内疚。”
“大人的意思,怎样处罚……”
“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你要作好准备——如此还无法完成任务,便是无用蠢材。”
“……”
“我令阿牧嫁给你,是觉得你定能完成任务,是信任你。你竟自作聪明,就凭这点见识,还能干成什么?”
胜隆翻着白眼,叹了口气。
“我此次选你出使,不像上次那样是出于父子感情,而是策略,是为了巩固天下太平,平息那些蠢蠢欲动之心。”家康继续道,“天下有公有私,凡俗之人常会将二者区分,若分开,便要忍受因‘公’废‘私’之苦。能否恰当协调‘公’与‘私’,便显出一人的能耐。”
“恕在下斗胆……”胜隆打断了家康,“在下以为,若顺利归来,大人便为在下完婚,是为公私不分。”
“一知半解!”
“啊?”
“我是说你尚稚嫩。若人常在心中为公私而苦,那么这一生只能是不断牺牲。愈是想遵守法度,维护秩序,人生便愈苦。原本美好的人生便会变成苦海。”
“应怎样想才是正道?”
“有公有私,各得其宜,方为人生上上之策。”家康看着年轻的胜隆,笑了——骏马有时也需鞭策。他又道:“胜隆,我已不为上总介而苦恼了。我若一味关注他的不幸,便可能忽略对第三代将军竹千代的调教,或令企图乱天下者有机可乘。因而,对我来说,我已无公私之分,只需各得其宜。也正因如此,我才想到了阿牧的归宿,才把她交给你。”
胜隆侧首沉吟,仍是无法平息心央焦躁。
“我跟你说这些,乃是因为,你身边还将出现一人,夹在公私之间,痛苦不堪。”
“在下身边?”
“是,就是令尊。重胜乃忠辉家老,我若派你去传达令忠辉切腹的命令,上总介若一气之下起兵,偕伊达政宗造反,令尊将如何是好?”
“啊!”胜隆一下子呆住。
“令尊的处境之艰难,你是否发现了?”
“啊……”
“你若发现了就好。只怕令尊听说是我派去的使者,也会与上总介坐在一处听我的吩咐。这样的话,你更要注意怎样说话了,稍有不慎,便可能使你父亲痛苦不堪,切腹自杀。”
“是。”
“你放开些,休要惹怒上总介,亦休要致你父亲自杀,你也要活着回来和阿牧完婚。这三件你都应该想到,只有把这三件都想好了,才说明你真明白了。在思量问题的时候,应把眼光再放长远些。”
胜隆脸上一阵红一阵自。和阿牧的婚事,他原本以为不过是赏赐,实则却是为了解决上总介这难题。
胜隆紧紧盯着家康,叹一口气:大御所是否真已放弃了上总介?当然不会,这世上哪有父亲不关爱儿女,哪有儿女不忧心父亲?
当家康说到重胜可能会自杀时,胜隆不由心中狂跳,“大人,在下还有一事要问。”
“尽管问。”
“大人,您已决定命令上总介大人切腹了?”
“我还未决定。”家康语气平静,但愈发加深了胜隆的疑心。家康又道:“那就得看你了,我并不恨上总介,只是不想让大坂之战那般毫无意义的仗再打。若重复这等战事,便说明我和将军都无治理天下的能力。”
“大人,您……”胜隆壮着胆子道,“您不明言,在下一介浅稚之人,如何作准备?”
“胜隆,这就不对了。不管于公于私,你认为这个世上有愿除掉儿子的父亲吗?”
“虽如此……”
“那你就休要想差了!问题的根本在于防止伊达起兵作乱。能否让上总介继续活着,这毋需问,秀赖当初也是一样情形,我真希望当时片桐市正的心能放开些。”
“这么说,大人是想令在下这个冒失之人,去完成和片桐当年一样的使命?”
“是。你要是想好了,我现在就可爽快地答应你。但,你目下还是白纸一张。”
大御所真是巧舌,三言两语便把责任转嫁到了别人身上。胜隆突感气恼,这样的话,他只能任人摆布了。
“胜隆,我再说一遍,在这个世上有叫‘和’的果实,它并非一朝一夕便能长成。在泥土深处,必须有叫‘慈悲’的根本为它添肥。战乱便是怨恨之根生出来的仇恨之花。”
“这么说,大人,您不仅让在下去做这个使者,您还有慈悲的办法?”胜隆急道。
家康严肃地点了点头,道:“当然。我怎可能只把这重任交与你一人?大坂合战已让我大感惶恐。”
由于家康语气严厉,胜隆身子不由得往前一伏。他原本以为大御所只是把他推向了难境,但一听大坂合战亦令大人惶恐,他似感被人打了一巴掌,有些不知所措。
“大坂战前,我若能不辞辛劳亲自前往大坂一趟,万事皆谐。我若亲自见过秀赖母子,自能说服他们,焉有后来的结局?”
“大人的意思,是要亲自去见伊达?”
“我倒要看看,伊达会否老老实实回江户来。我要去江户,若不用尽一切手段,阻止战事,便会与大坂的情形一样,到了这把年纪还须再穿铠着甲。大坂之战便是上天给我的惩罚。”
“最近大人也要……”
“我会如你一样努力。我去江户,你去越后,但我想听你从越后传来消息,再动身。”
胜隆低头,脸色通红,家康公之言让他感到惭愧。
“对上总介的惩罚已然确定。但,希望你此次出使能将此事处分得宜,莫给更多人带去伤害,尽快回来与阿牧成婚。等到那个时候,你也就长大了,更是成熟了。每当见到你,我便会想到大坂冬役时去了茶磨山的木村长门守。他现在若还活着,亦是一个如你这样大有前途的年轻之人。战乱不仅会摧花折木,还会助长怨恨的根茎,只会给世间带来苦痛。你要记得我的话,撒播慈悲种子,培言慈悲根茎。你现在有主意了?”
“大人!”
“看来你终明白了。”
“在下有一个请求。”
“哦,你说吧,不必客气。”
“上总介大人将来怎样,且不说,目下……”
“你是说先把此事搁上一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