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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特雷克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旧的剪报。
“听听批评家对我在上届‘独立沙龙’里的油画,是怎么说的。‘图卢兹一格特雷克也许因为好表现不足道的快活、粗陋的娱乐和低下的题材而受到责备。他显然对容貌的美丽、形式的优雅和举动的庄重麻木不仁。固然,他以生动的画笔描绘了形状丑陋、树桩般的和讨人厌的人们之丑恶,然而,这样的堕落有什么好呢?’”
“弗朗茨·哈尔斯的阴影,”文森特喃喃道。
。“嗯,他是对的,”修拉说,“如果你的人物不是邪恶的,那你也至少是走入了歧路。艺术与抽象的东西打交道,如色彩、构图和调子。它不应当被用来改善社会状况或用来搜罗丑恶。绘画应该与音乐一样,从尘世中解脱出来。”
“维克多·雨果去年死的,”左拉说,“全部文明也随着他死去了。可爱的举止、浪漫史、巧妙的谎话和精细的手腕之文明。我的书为新文明而奋斗,二十世纪的非道德的文明。你们的绘画也是如此。布格罗在巴黎阴魂不散,但在爱德华·马来展出《草地上的野餐》那天,他得病了,马奈完成《奥林比亚》那天,他去世了。好啦,现在马亲也过去了,杜米埃亦过去了,但我们还有德加、洛特雷克和高更,来继续他们的事业。”
“把文森特·梵·高的名字放进那张名单。”图卢兹一洛特雷克说。
“把它放在首位。”卢梭说。
“很好,文森特,”左拉微笑道,“作被提名为丑恶崇拜了。接受这个提名吗?”
“天哪,”文森特说,“我怕我就是生在里面的。”
“让我们写下我们的宣言吧,先生们,”左拉说,“首先,我们认为一切的真实都是美好的,不论它的面貌会显得多么可怕。大自然的一切,我们全盘接受,一点不漏。我们相信,在粗糙的真实中,比在巧妙的谎话中,有更多的美;在下层社会中,比在全巴黎的沙龙中,有更多的诗意。我们认为痛苦是好的,因为它在人的全部感情中,是最深刻的。我们认为性是美的,甚至即使是由妓女和龟鸨所表演的。我们把个性放在丑恶之上,把痛苦放在可爱之上,把穷困的现实放在法兰西的全部财富之上。我们全盘接受生活,不作道德上的裁判。我们认为娼妓和伯爵夫人同样地好、门房和将军同样地好、农民和阁员同样地好,因为他们都顺应自然的款式,编织成生活的图案!”
“干杯,先生们,”图卢兹一洛特雷克叫道,“为超道德和丑恶崇拜干杯。愿以此美化和改造世界。”
“胡说八道!”塞尚说。
“又一个‘胡说八道’!”乔治·修拉说。
六月初,泰奥和文森特搬到蒙马特尔勒皮克路五十四号新居。这幢房子靠近赖伐尔路,他们只要朝东穿过蒙马特尔路的几个街区,就到克利希林荫道,然后顺弯弯曲曲的勒皮克路向东经过嘉乐特磨坊游乐场,就差不多进入了蒙马特尔丘的乡野区域。
他们的套房在三楼。有三个房间,一个小间和一个厨房。起居室里很舒适,放着泰奥的美丽的、古老的古玩橱,路易·菲力普式家具和一只足以抵御巴黎严寒的大火炉。泰奥善于持家。他喜欢把一切安排得妥妥贴贴。他的卧室就在起居室的隔壁。文森特睡在小间里,后面是他的工作室——有一扇窗的不大不小的房间。
“你不必再在科尔芒工作室里画画了,文森特。”泰奥说。他们正在设计安放起居室里的家具。
“嗅,谢天谢地!不过我还要画几张女裸体。”
泰奥把沙发模搁在房间里,稍为离开古玩橱一点,挑剔地打量一番。“你好久没有画完一张全色的油画了吧,是吗?”他说。
“对。‘
“为什么不画呢?”
“那有什么用呢?等我能够调配正确的颜色……你打算将这把圈椅放在哪里?泰奥,在灯下,还是在窗边?现在我总算有了自己的工作室……”
第二天早晨,文森特在日出前便起身了,在他的新工作室里安排画架,在画框上张了一块画布,拿出泰奥买给他的闪亮的新调色板,把油画笔的毛弄软。当泰奥起身时,他煮上咖啡,下楼到较食店去买新鲜松软的月牙形小面包。
在早饭桌上,泰奥能够感觉到文森特的激动和纷乱。
“暧,文森特,”他说,“你已经上了三个月的学。嗅,我不是指科尔芒的工作室,我是指巴黎这个大学校!你已经看到了三百年来欧洲最重要的绘画。现在你打算……”
文森特把吃了一半的早餐推向一边,跳了起来。“我想我将
“坐下来。把早饭吃完。你有的是时间。没有什么要你担心的。我会给你买大批颜料和画布,使你手头上经常不缺。你最好还装一付假牙,我要使你保持健康。但是看在老天的面上,画得慢一点,小心一点!”
“别讲废话,泰奥。哪桩事做起来我是慢的,小心的呢?”
那天晚上,泰奥回家,发现文森特发狂了。他在令人伤心的条件下,画了六年画,现在,万事俱备,却面临着丢脸的无能为力。
直到十点钟,泰奥方才使他安静下来。他们出去吃晚饭的时候,文森特恢复了一点信心。泰奥显得苍白疲惫。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对他们俩都是折磨。泰奥从陈列馆回来后总是发现文森特处于发狂状态之中。他门上的那把坚固的锁完全不起作用。文森特通宵坐在他的床头上,跟他争论不休。当泰奥睡着的时候,文森特便推他的肩头,把他弄醒。
巴黎夏季的酷热来临。烈日烧烤街道。巴黎人呆在心爱的咖啡馆喝着清凉饮料,直到深更半夜。蒙马特尔丘上的百花,竞妍斗艳。闪闪的塞纳河境蜒流过城区,流过树林成行的两岸和一块块阴凉的绿草地。
每天早晨,文森特背上画架,出去寻找题材。他在荷兰时,从来没有碰到过如此持久的烈日,也没有见到过如此浓艳的原色。几乎每天傍晚,他总是及时赶回来参加在古皮尔公司隔层楼上的热烈的讨论会。
一天,高更来帮他调配颜料。
“你在什么地方买颜料?”他问。
“泰奥批发来的。”
“你应该光顾唐居伊老爹。他的价钱在巴黎最便宜,并且在别人破产的时候仍信任他们。”
“这位唐居伊老爹是谁?以前听你介绍过。‘
“你还没有跟他见过面吧?哟,那你一分钟也别犹豫了。你和老爹是我所遇到的共产主义真正从心底里产生出来的两个人。戴上你那顶美丽的苏格兰帽子。我们到克洛泽尔路去。”
他们沿着碗蜒的勒皮克路走去,高更讲述康居伊老爹的事情。“他来巴黎以前一直是个泥水匠。先在爱德华家里研磨颜料,后来在蒙马特尔丘的一个地方当看门的。他的老婆料理家务,老爹开始在美术界里兜售颜料。他碰到毕沙罗、莫奈和塞尚,他们喜欢他的颜料后,我们大家就开始买他的颜料了。上一次的起义中,他加入了共产主义者的行列;一天他正在岗哨上做梦的时候,一帮凡尔赛佬偷袭他的岗哨。这可怜的家伙简直无法向别人放枪。他扔掉了滑螳枪。因为这个背叛行为,他受到了在布勒斯的船上做两年苦工的处分,但我们设法把他弄了出米。
“他积了一点饯了在克沼泽尔路开了这爿小店。洛特雷克为他把门面漆成蓝色。他是巴黎第一个展出塞尚图画的人。从此以后,我们都从他那儿买颜料。他并未卖掉过一张画。啊,没有过!你知道,老爹是一个艺术迷,但是因为穷,买不起画。所以他在他的小店里展览图画,这样便可以与图画朝夕相处了。”
“你意思是说,即使别人出高价,他亦不会卖掉一张画吗产
“当然不会。他只收藏他喜爱的图画,一旦爱上了一张画,那你就休想再把它弄出小店。有一天,我在那儿,进来了一位服饰考究的纳土,看中了一张塞尚的画,问要卖多少钱。巴黎的随便哪一个画商,都会乐意地卖它个六十法郎。唐居伊老爹对这张画着了又看,然后开口:‘啊,这一张。这是塞尚特别好的一张。没有六百法郎,我决不脱手。’那人逃出小店后,老爹便把画从墙上取下来,泪眼晶莹地捧着。”
“那末,要他陈列你的作品有什么好处呢?”
“噢,唐居伊老爹是一个怪人。他对艺术的理解不过是如何研磨颜料而已。可是却有十分高明的鉴赏力。如果他向你要一张画,就给他。这将是你正式加入巴黎美术界。克洛泽尔路到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