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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脸上的笑嘻嘻算什么意思呀,泰奥?”
“唔,没什么。还要咖啡吗?我们得马上走了。我每天早晨总是步行到店里去的。”
“谢谢。不,不,半杯够了。他妈的,泰奥,老弟,不过,再一次跟你同桌吃早饭真不错呀!”
“我有好一阵子一直在等你到巴黎来。当然啦,你终于来了。但是,我倒想你最好是在六月份来,那时候我可以搬到勒皮克路了。那儿有三个大房间。你在这儿没法工作,你看。”
文森特在坐椅上转过身来,朝四下里望望。泰奥的公寓只有一个房间、一个小厨房和一间小室。房间里摆着动人的真正的路易·菲力普式家具,但挤得几乎没有转身的余地。
“要是我坚一个画架,”文森特说,“就得把你的几件可爱的家具放到院子里去啦。”
“我知道地方太挤,但我是碰巧买到这些便宜货的,我想放在新公寓中的就是这种家具。来吧,文森特,我带你一起作一次我心爱的散步,下山走到林荫道。没有在清晨嗅闻过巴黎之前,你是不会认识巴黎的。”
泰奥穿上领子高高地交错在无懈可击的白蝴蝶领结下的黑色厚上衣,用梳子最后一次拍拍两边的鬓发,梳梳小胡子和下巴上的柔软的须。他戴上黑色常礼婚,拿起手套和手杖,走向前门。
“哦,文森特,好了吗?哎呀,瞧你这副样子!这种衣服在别的地方穿穿还可以,但是在巴黎,你就会被抓起来!”
“怎么啦?”文森特低头朝身上看看。“这种衣服我穿了差不多两年,没人说过闲话。”
泰奥大笑。“别介意。巴黎人对你这样的人是司空见惯的。今晚陈列馆打烊后,我给你买几件衣服来。”
他们走下弯弯曲曲的楼梯,经过门房间,跨出大门,踏上赖伐尔路。那是一条宽阔的街道,大商店里出售药品、画框和古玩,一派繁荣兴旺景象。
“注意我们三楼上的三个美丽女人”泰奥说。
文森特抬起头,看到三个巴黎的石膏头像和胸像。第一个下面;写着:雕塑,当中一个:建筑,最后一个:绘画。
“他们怎么想得起来‘绘画’是这样一个丑陋的老妈子呢?”
“我不知道,”泰奥答道,“不过无论如何,你倒是走进了一所再好不过的房子呀。”
两个人经过维厄·鲁昂古玩店,泰奥就是在那儿买下了路易·菲力普式家具的。一会儿,他们到了蒙马特尔路,这条路优美地境蜒上山,通向克利希大街和蒙马特尔丘,再下山通向城市的中心。大街上充满着清晨的阳光,正在弥漫着巴黎的气息,在咖啡店里坐着吃月牙形小面包和喝咖啡的人们,蔬菜铺、肉铺和乳酪铺正在开市营业。
那是富裕的资产阶级区,小店星罗棋布。做工的人从街中走出去。家庭主妇在商店前面的木箱里挑拣商品,跟店主讨价还价。
文森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就是巴黎,”他说,“经过了这么多年。”
“是的,巴黎。欧洲的首都。特别是对一个艺术家来说。”
文森特陶醉在为生活而山上山下奔忙操劳的浪涛之中:待者穿着红黑夹杂条纹的短上衣;家庭主妇腋下挟着没包纸的面包;地摊上的手推车;女佣们穿着柔软的拖鞋;生意兴隆的商人在去上班的途中。经过了数不尽的肉店、菜食店、面包店、洗衣店和小咖啡馆,蒙马特尔路弯火山脚,转入六条街汇合的不规则的国环——夏托顿广场。他们穿过圆环,经过洛雷特圣母院——一座方形、肮脏和黑色的石头教堂,屋顶上有三个天使,在碧空中悠然飞翔。
则也们认为这就是自由——一平等——博爱吗,泰奥?“
“我看是的吧。第三共和国大概将是永恒的。保皇党已经死了,社会主义者在逐渐掌权。埃米尔·左拉前天晚上对我说,下一次的革命不再是反对王权,而是反对资本主义。”
“左拉!你能认识他多幸运呀,泰奥?”
“保罗·塞尚介绍我认识的。我们大家每星期在巴蒂格诺勒咖啡馆碰头一次。下一次去的时候,我带你一起去。”
离开夏托顿广场后,蒙马特尔路的资产阶级特点就消失了,摆出一副更为庄严的架势。商店更大,咖啡馆更显眼,人们衣着更漂亮,建筑物更堂皇。人行道上,音乐厅和餐馆林立,旅馆壮观,私人马车替代了公共马车。
两兄弟迈着轻快的步子。寒冷的阳光令人振奋,空气中的“情味暗示着这个城市的丰富和复杂的生活。
“既然你无法在家作画,”泰奥说,“我建议你到科尔芒的工作室去。”
“什么样的工作室?”
“嗯,科尔芒就象大多数的教师一样,是学院派,不过如果你不想请教他,他亦不会来麻烦你。”
“那儿贵吗?”
泰奥用手杖敲敲文森特的大腿。“我不是对你讲了吗,我晋级了。我正在逐渐成为左拉在他的下一次革命中要消灭的富豪啦!”
最后,蒙马特尔路转入了宽阔堂皇的、有大百货公司、拱廊和高等店铺的蒙马特尔林荫道。这条林荫道——再走过几幢房子,便接上意大利林荫道,通向歌剧院——是全城最重要的大街。尽管在早晨这个时刻里,街上空荡荡,但店内的伙计们都在准备开始忙碌的一天了。
泰奥的古皮尔陈列馆分馆在十九号、蒙马特尔路右侧的一段不长的街区中。文森特和泰奥穿过宽阔的林荫道,在路上的煤气灯旁站住,让一辆马车驶过,然后,继续朝陈列馆走去。
当泰奥穿过他的陈列馆大厅时,服饰漂亮的职员们尊敬地向他行礼。文森特记起了他在当职员的时候,也是惯于向特斯蒂格和奥巴哈行礼的。空气中弥漫着文化和优雅的芬芳——他感到他的鼻孔已经遗忘了的气味。大厅的墙上挂着布格罗、埃内尔和德拉罗什③的画。大厅上面是一个小露台,后部有楼梯直通。
“你想看的画都在隔层楼上,”泰奥说,“看完了下来,把你的想法告诉我。”
“泰奥,你在想什么鬼点子呀?”
泰奥大笑。“等会儿再见。”他说,隐入了他的办公室。
“我在疯人院里吗?”
文森特稀里糊涂地向隔层楼上孤零零的一把椅子踉跄地走去,坐下,揉揉双眼。从十二岁以来,他一直习惯于看色彩不鲜明的图画,在那些图画中,笔触是看不见的,每一个细部,正确而完全,平涂的颜色相互慢慢地融和。
从墙上愉快地向他微笑的图画,与他从前所看到的或梦想的通然不同:没有平、薄的表面,没有感情的节制,没有见世纪来欧洲将它的画浸在其中的那种棕色肉汁。这儿图画上的阳光使人眼花缘乱,满溢出光、空气和蓬勃的生机。在描绘色省舞女演员后台的画中,原红、原绿和原蓝,反常地被扔在一起。签名是德加。
有一组户外的河岸景色,抓住了盛夏成熟、葱宠的色彩和当空的烈日,名字是莫奈。在文森特看到过的成百上千幅油画中所具有的光辉、生命力和劳泽,统统加起来,还不及这种鲜明图画中的一张来得多。莫奈用的最暗的颜色,要比荷兰全部的博物馆中所能看到的最亮的颜色,还要亮上十几倍。笔触突出来,毫不羞怯,每一笔均显而易见,每一笔均符合大自然的节奏,画面厚,浓,成熟、丰富的颜色粗粒在颤动。
文森特站在一幅男子像前,那人穿着羊毛贴身衣,掌着小船的舵,显出法国人欢度星期日下午的那种专心致志的特点。妻于默默地坐在一旁。文森特寻找艺术家的名字。
“又是莫奈?”他大声说,“真奇怪。这与他的户外风景一点不象。”
他再看看,发觉看错了。那名字是马宗,而不是莫奈。他记起了马奈的。草地上的野餐。(原作名《草地上的午餐。——编者注)和《奥林比亚》的故事,警察如何地把这两幅画用绳子围起来,以防被刀子割破,被摔唾沫。
他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马奈的画总是使他联想起埃米尔·左拉的书。他们似乎有着追求真理的那段相同的猛劲、相同的毫不畏惧的洞察力和相同的感觉:个性就是美,不论它可能会显得多么污秽。他仔细地研究技巧,看到马奈把原色无层次地处理在一起,许多细节假是暗示,色彩、线条和光影都顾得很不肯定,而是互相融合。
“就象眼睛看到它们本来在摇晃一样。”文森特说。
他的耳中响起了莫夫的声音:“你无法对一根线条作出明确的表现吗,文森特?”
他重又坐了下来,让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