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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眸紧闭懒难睁,玉腕轻盈沉似压。
海棠着雨不禁风,胭脂零落腥红帕。
梦里分明一霎欢,魂飞魄散难集架。
原来人心不正,百魔俱来,不是外来的魔,即是自己的淫邪魔、情欲魔、恩爱魔、烦恼魔,种种心生种种魔。至那金桂姐原是金莲一转,根基孽障正在色欲中着迷。因与梅玉二人柔情不断,见他先已得夫,吹打而去,想到别人的恩爱、动了自己的邪想,又在空房中招出那淫魂邪鬼来,乘他妄想魅他的真精,久则真精耗散,采尽阳魂,可以丧命。所以妇女不可使他引人邪道,他水性易流,比不得男子有些血性。黎寡妇见女儿这个模样,唬得魂不附体,道:“我的哥哥,你怎么这样虚弱,可是为甚的?”伏着枕头,口对着腮儿,只见他一丝两气,浑身冰冷,才待开眼又睡去了。疾忙烧些姜汤,扶起头来灌了两口,才说出话来。眼流着泪道:“娘,我是做梦哩。”问他是甚么梦,金桂姐摇摇头又不说了。扶着穿上衣裳,就有大觉寺福清走过来看,闻得金桂姐不起身,围了一屋人。也有说是搬的日子冲撞了五道的,替他烧香化纸,胡混到午后才醒人事了。只是头晕难抬,吃了一口粥儿就不吃了。黎寡妇守着惊慌,捱到黄昏,母子二人不打灯守了一夜,方才无事。从此黎寡妇移过床来,母子同房而睡,不题。
却说这金二官人生怕浑家母夜叉得知,寻了两进房子,在天汉桥大街上,是王尚书家一座群楼,各样床帐衣架俱全。等至天晚,先点起楼上红纱灯,都挂满了。设了一大席酒果,请的亲戚完颜活、拓跋相公,闹房饮酒。只听得吹打之声渐近,知是新人将到,接出门去。换的一套新鲜衣帽,齐齐整整,又是少年,十分得意。到了门首,新人下轿,孙媒送过花瓶吉市,扶着上楼去。床上接着大红纱幔,烧得香烟扑鼻,取过银壶斟满一杯合欢酒,金二官人吃了一半,少不得梅玉启朱唇,露玉齿,略一沾唇,做羞不饮。金二官人笑道:“我都吃了罢!”取来一口而荆又有那金完颜公子,拓跋舍人,许多亲厚的番将们走来闹房,你敬一钟,我让一盏,都来看新人,掀裙子看脚手,闹个不了,直混到二鼓散去。金二官人也有八九分酒了,上得楼来,掩上房门就寝。
岳母孔千户娘子另有一处管待,不题。
这梅玉和金桂在家日夜演习的一套儿风月合婚谱是烂熟的,早已下床收拾,被褥枕头都件件是备就的,故意做出些女儿模样,坐在床边不肯脱衣解带。那金二官人年少风流子弟,积年在青楼勾搭妇女,件件在行,忙近前去替他解带宽衣,拔钗卸髻。梅玉也不甚强挣,由他温存搂抱,不觉春兴齐来,将银灯一口吹灭。楼上纱窗亮槁,月光照进来,映着梅玉一身皮肤,如凝脂软玉,美不可言。两人女貌郎才十分相配,正是:穿花峡蝶原相逐,并蒂芙蓉本自双。枕畔莺燕娇声,被底鸳鸯乱滚,俱不必细说。正是寂寞更长,欢娱夜短。那时八月中秋以后,从三更睡起,不觉乐极,相抱而寝,直至日出方才起来。梅玉自去梳妆,孔寡妇进房看见甚喜。
金二官人走下楼去,早有一起少年兄弟们,都来要喜酒吃的。又有张都统、李衙内送来喜糕、煮熟羊肉、烧鹅烧鸭、大坛喜酒,在楼下热闹欢笑,如此一住三日。金二官人看梅玉越发风流,梅玉看金郎十分帮衬,或白日间相偎相抱,不等天晚就上了床顽耍,真是:如胶似漆朝朝乐,倒凤颠鸾夜夜新。那知道福过灾生,乐极悲至,那梅玉母子也只说道,嫁得这个女婿,百般丰足也就罢了。那知道:金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
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母夜叉秃剪玉佳人 孙雪娥梦诉前生恨
集唐绝句:
夫子红颜我少年,嫁来不肯出门前。
于今抛掷长街里,万古知心只老天。
又:
潮生沧海野棠春,剑逐惊波玉委尘。
青血化为原上草,人生莫作妇人身。
单表这男女为人生大欲,生出百种恩情,也添上千般冤业,虽是各人恩怨不齐,原来情有情根,冤有冤种,俱是前世修因,不在今生的遭际,所以古书上说,那蓝田种王,赤绳系足,俱有月老检书,冰人作伐。那阴曹地主,有一个姻媪司冥官专主此事。即是说,姻温化生的大道,或是该偕老的,百年举案齐眉;或是该拆散的,中年断弦反目。还有先恩后怨,空有子女,看如陌路仇人,义断恩绝,纵有才色,视作眼中钉刺一般,总不与容貌相干。内中投合,多不可解。
从那古来帝玉卿相受宠专房的妃妾,庶人百姓离合生死的因缘细细看来,只有夫妇一伦变故极多。可见情欲二字,原是难满的,造出许多冤业,世世偿还,真是爱河自溺,欲火自煎。一部《金瓶梅》说了个“色”字,一部《续金瓶梅》说了个“空”字。从色还空,即空是色,乃因果报转入佛法,是做书的本意,不妨再三提醒。即如这金二舍人是金主宗室挞懒的族弟,有权有势,又是妙年,娶了梅玉为妾,年貌相当,也是一对好姻缘了。岂知暗藏因果,有冤报循环。原来金二官人嫡妻是粘罕小将军之妹,生的豹头环眼,丑恶刚勇,弓马善战,即是一员女将,反似个男子一般。嫁的个金二官人,却白面朱唇像个女儿模样,分明有阴阳倒置的光景。
那金二官人平生畏之如虎,却又第一好臊,专在风流场里打滚舍命,被这浑家常是打过几番,再不肯改。把这些家下使女们俱不许到他眼前,有和他笑一笑的就打成一块肉酱,或使刀剜针刺,百样奇妒,世所罕有。那金二官人因此看这浑家又丑又怕,如羊见虎的一般,那一点阳物才待举时,到了面前吓的稀软了。这浑家便道:“你在外定是抛在巢窝里,不把老娘放在心上。”半夜里一顿拳打脚踢,冬月赶在地平板上睡去。因此,金二舍人反像鳏夫一般,年少浪子如何捱得,偏又舍命的横嫖胡干。今日放胆的娶了梅玉为妾,不敢到家,只图个一时快活,正是老鼠赶着猫儿入——不顾生死。明是梅玉母子该闯入折磨地狱,才有此事。
当日一连三夜花攒锦簇,受用不过。梅玉母子商议,既是来为妾,三日后该找寻大太太行礼。这个楼房里没个女人,可不知是甚么所在,想是和大太大说明了,两院分居,到也十分方便。想起孙媒的话,多管这正房没甚人样,不成材料,因此全不来照管。略使句话探了探金二官人他又不肯言话,只将胡言支吾,全不放在心里。从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为。粘太大见金二官人一连三夜全不回宅,只说是随兀术打围去了,使人去打听。那差来的家人只怕主母不怕主公,晓得他是做不得主的。到了天汉桥大街王尚书家楼上一看,只见一片红纱锦绣帐幔,守着个娇滴滴花朵似十八的美人儿,腿压着腿儿,一递一盅吃酒。悄悄不言语,回复了主母。险不吼倒了斑烂自额金睛虎,气坏了性泼心粗的母夜叉。即时点起随身女将二十余名,骑上大马,各带长刀粗棍,自己换上一领半新不旧的金蟒战袍,腰悬利刃,亲到天汉桥来。早有书童密密传信,金二官人正然饮到乐处,用手摸着梅玉的胸前肉儿,好不快活。忽然听得说太太来了,好一似——天雷霹雳,冷水浇头。断了线的傀儡,木偶人绝了声音;退了神的师巫,死泥神全无生气。又像是麻雀儿见鹰,一头钻人深丛,不知生死,又像是山兔遭狗,两腿不住乱跳,那顾高低。蛇入窟中仍掉尾,龟钻泥底不伸头。悑?/font原来男子有三样淫,妇人有三样妒,淫性不同,妒法也不一。问是那三样淫?第一是有宋玉、潘安的貌,相如、子建般才,不得一个绝代的佳人和我相配,这一生的春花秋月对着个蠢妇愚妻, 有句话和谁说! 因此相如有《思凤操》,子建有《洛神赋》,纵然淫奔失德,只为这才色二字不肯放过,谓之才子淫。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