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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卿饱食一顿。这才是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
四人酒罢下楼,打发了酒钱,和郑玉卿一路而行。进得城来,走了几条大街,到一小巷内,是一小小宅院,内里三层,才待叫门,只见徐把总出来,不认得郑玉卿,问是那里的客。那老官人才说:“在城外酒楼上遇见,说是找亲戚的,问道了一会,才说道是亲家的表弟郑亲家。今日送上门来,也是天假其便,不然令表弟少年出门遭着不幸,不知怎样流落了。”徐把总才让进去,细问了一遍东京的亲友存亡,家产俱磬净了,大家凄然。取出一件紫花布直掇来,给玉卿穿着。留下众人吃了饭,散去。打扫一间外耳房与玉卿安歇了,看见他生得乖觉,就安排他在门前做些小生意。那知久惯油猾,不安生理。那消数日,依旧品竹弹丝,看见江南走的妇女,不觉旧病发了,连他表兄家里也要磨起光来,这徐把总是个忠诚人,那里晓得,直到玉卿后来没有归结,才知道:无义之人不可交,不结果花休要种。
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汴河桥清明遇旧 法华庵金玉同邻
诗曰:
彩云开处见仙人,莫把仙人便认真。
柳叶自然描翠黛,桃花原自点朱唇。
手中扇影非为扇,足下尘生不是尘。
如肯参禅干屎撅,须知粪溺有香津。
这八句诗,单说做书讲道的人借色谈禅,看书的人休得认假作真。那《金瓶梅》前集说的那潘金莲和春梅葡萄架风流淫乐一段光景,看书的人到如今津津有味。说到金莲好色,把西门庆一夜弄死,不消几日与陈经济通奸,把西门庆的恩爱不知丢到那里去了。春梅和金莲与经济偷情,后来受了周守备专房之宠,生了儿子做了夫人,只为一点淫心,又认经济做了兄弟,纵欲而亡。两人公案甚明,争奈后人不看这后半截,反把前半乐事垂涎不荆如不说明来生报应,这点淫心如何冰冷得!如今又要说起二人托生来世因缘,有多少美处,有多少不美处,如不妆点的活现,人不肯看,如妆点的活现,使人动起火来,又说我续《金瓶梅》的依旧导欲宣淫,不是借世说法了。只得热一回,冷一回,着看官们痒一阵,酸一阵,才见的笔端的造化丹青,变幻无定。
却说那第一回上,说潘金莲、春梅旧情不断,一灵真性,一个托生与黎指挥家,改名金桂,一个托生在孔千户家,改名梅玉。阴淫一气,依旧化成女身,偏又生在一答邻舍之家。当初在京,武职官们做了干亲家,不上五六岁俱已定了婚姻。金桂许了刘指挥之子,梅玉许了王千户之子。后来徽宗靖康年间,金兵抢进关来,童贯上了一本,把京营武职官儿都调在边关上把守,做了营头。一时间,各携家眷,领兵起身,各守汛地去了。黎指挥是山西居庸关参将,孔千户是真定府游击。原是京营官儿,每日当社饮酒,妇女们邻墙同住,好不亲热,一时各有官职上任分路,两个女儿如亲姐妹一般,临去时哭的当不得。人只说是儿女们常事,那知道他是前世的情根,又来还今生的业债。
话不絮烦,过了靖康六年,金兵斡离不直到汴梁河上扎营,那时宋朝兵马无一人敢出来遮挡,休说两个世袭武职官儿,那个是拿起弓箭来的!平日里擎鹰走马、饮酒宿娼,件件都会,及到金兵进了居庸关,黎指挥奉着延安府经略种师道的令箭,管西路扎营,不消金朝大军进来,只前哨就杀了个净。众军望风而走,黎指挥自刎而亡,不消说河北一带,自北京直到了天雄,如风卷残云一样。那孔游击守真定府,只有守城的老弱兵马不上一千,先一次到城下就降了。不料金兵受币讲和退去半年,被种经略查失去城池,把这降将正了军法,一概斩首。他两家武官人亡家破,流落在本管地方,寡妇孤女,一贫如洗,或是绩麻纺线,日不聊生。原指望平定了,雇辆车回汴梁来找寻旧日家业,谁料金兵得了中原,宋高宗南渡,一乱就是八九年,女儿渐渐长成了,又不知那公婆女婿存亡下落。就是孔、黎两干亲家,隔了河北山西,数年间那得个信息。两家在外,穷苦无依,如飘蓬落叶,不消细讲。
到了建炎二年,宗泽守汴京,立下营寨,拜曲端为大将,收了王善百万人马,招抚逃民,开屯复业。这些在外穷民尽回东京,如水相似。却说黎指挥娘子,因丈夫不在了,嫁了一个将官叫李守备,是汴梁人,年纪七十了,因有个十二岁儿子,才丧了妻,没人看管,听的说黎指挥娘子是汴梁人,要娶他续弦。黎家娘子才四十三岁,也愁外乡难住,拣择不的年纪,没奈何就接了首帕,胡乱成了夫妇,这金桂姐年已十四岁了,生的比花花解语,似玉玉生香。原是京城打扮,又缠的山西大同的小脚儿,真是风流绝代。因家贫没甚么妆束,天然雅素:面皮儿不红不白,身端儿不肥不瘦。红馥馥的朱唇,香生春色,碧澄澄的青眼,光转秋波。动人处,天香国色,只堪雅淡梳妆,照影时,月魄冰心,不厌寻常包裹。盘头水作油,浮水游鱼沉不见;对面花为镜,采花蝴蝶见还疑。
这李守备闻的宗元帅招抚逃民,趁此机会,就雇了二辆鬼头车儿,载着这十二岁的儿子和这随娘改嫁的女儿金桂姐,一路回汴梁来。说不尽凤餐水宿,到了自己住的剪子巷,找寻他的子侄,不知搬在那里去了。一口旧房被官改成造盔甲的厂,那里还有家哩!没奈何,赁了三间房,在花园营里,临着汴河,使家人李小乙开个冷烧酒店。老守备在门首坐着上账,黎金桂自和母亲在屋里做些针指,替人缝衣做鞋,得些钱来度日。李守备这个儿子年已十二,甚是痴呆,吃饭穿衣,不知道东西南北,屙屎尿溺也要人领他去,顺口叫做憨哥。黎家母子好不呕气。这里按下不题。
却说这汴梁,自宗泽安下营寨整练军马,不消半年,兵马钱粮件件俱足,城池寨堡整旧如新,把金人连败了三阵,拔营而去,不敢近河北来。宗泽连连上本,要定日过河,与金兵决战,恢复失去城池,以报二帝之仇。不料朝里汪、黄二相,力劝高宗要与金人讲和,怕宗泽过河惹动金兵,再开了江南边衅,屡疏不听。收的王善人马请旨封赏,俱不准行,把士气大沮。宗泽愤气,生出背疽,一月而亡,临死大叫:“过河”三声,其气方绝!因此人心解体。幸得东京大将曲端镇守了几年,人民归业,略有太平光景。这汴梁原是繁华之地,士女极是奢侈,好游春看景的,虽经了大乱,那风俗到底不改。遇着佳节,都要出城外汴河之上,一般走马卖解,品竹弹筝,打弹抛毯,擎鹰架犬,弄百般杂戏儿顽耍。那一时是建炎三年二月清明佳节,但见:重重烟霭,淡淡风光。轻寒轻暖,佳人初试薄罗裳;乍雨乍晴,荡子共游芳草地。绿杨外秋千对对,红妆双跨凤,青林边猎骑纷纷,锦袄乱飞鹰。弹棋蹴球,五陵豪侠藏钩,拨阮调筝,百斗狭斜博醉。柳外青楼皆系马,车中红袖不垂帘。
那黎金桂年已十六岁,不消说容颜娇艳,又且绝世聪明,看着那阳和天气,柳叶儿半青半黄,杏花儿半开半落,汴河上的游人妇女俱是香车宝马,巧样的钗梳,异色的绫罗,滚滚香尘如云霞相似,自己却穿着一身粗布衣服,清水梳头,连油也不见一点,恹恹春气,又沉又困。想到邻家去打打秋千,又没件衣服,怎样去的。又想到,从小的公婆女婿不见个音信,倚窗默默无言,不觉吊下两行珠泪。正是对景伤春,有《浣溪沙》词为证。
燕蹴新泥堕画梁,海棠红艳妒罗裳,日斜无事暗总量。柳绿春眠无限恨,桃花香暖不成妆,难将心事写纱窗。
不消说,这金桂姐年少怀春,是女儿家的本等。却说他母亲从着黎指挥时,在京城和这一答女客们当会游春,何等风流富贵,耍笑风骚。夫妇二人原是一对京城里在行的妙人儿。一时没奈何,嫁了个老守备,吃的是粗茶淡饭,到晚上的床来,这老官几倒下头一个鼾睡。直聒到天明,再叫不醒的。就是一月间勉强来奉承两遭,一似那杀败的残兵,望着城门先抛枪弃甲,弄半日还是根折枪杆,通是进不去的,才用手扶得有些气儿,又滚出来了,改不了他的本色。这黎指挥娘子今年四十五岁,是经过大风大雨的,守了一年活寡,见这些春色,想起富贵时节,在岳庙林下多少妯娌姐妹顽耍,今日到了这个尽头日子!看见女儿落下泪来,一面劝道:“我儿,你有了这般人才,怕没有好对儿!因甚么凄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