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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家财主,家人偷出一锭元宝,没处去藏,埋在他家阴沟里,指望雨大通沟,顺便取出。那日大雨一夜,明日天晴,家主有六十余岁,时常拿根拄杖走来,在那阴沟里不住的乱通。只见放过水去,露出一条白边来,使拄杖挑开泥土,原是他自家的元宝,也不言语,取回去了。可见,各人的财原是取不去的。如该破财,就是埋在地下,也是要去的。今日这来安和张小桥做贼劫的金子,果起了家,天理鬼神何在?
到了二十八日,来安穿了一件半旧半破青衣,早起过来叫张小桥家门,小桥已是和他儿子张一计较已定。只见他穿着一件乌青旧布坐马小衣,脚上两耳麻鞋,笑嘻嘻的迎出来,先关上门,忙迎来安小屋里去,拿出那匣子——一可不原封未动!白的是银,黄的是金,照的满屋明晃晃的——向来安道:“贤弟你看这些东西,可动你半毫么?咱如今托妻寄子,还要做大事哩。”一面说着,把金子分作两堆,都是十两一锭的,每人包起十五锭,放在搭包贴身底下,这张小桥还说收拾的不好。他包作三小包,两肩窝上带了两包,腿上带了一包。各人背个黄包袱,也不敢带刀棍,只扮作下文书的公差,各人嘱咐了浑家,也不吃饭,喜喜欢欢上路去了。
走了两日,天气寒冷,路上吃两钟烧酒又行。原来来安不知这条路是上小河口去的,不是大路。张小桥领着迤斜往西下去十里多路,一望都是湖泊,没有人家,来安也有些害怕道:“咱不错走了路了?我跟着老爹来接按院,那是这个路?”小桥说:“你不知,这条小路近二十里,又无人走。咱这身上带着行李,敢走大路?如今响马土贼极多,这条路安稳些。”说不及话,只见前面林子密密层层,一个人探探头又没了,又行了半里路,到林子里,只见张小桥坐在石头上道。
“我且歇歇。”来安也坐住了。
那时,日色将落,没人行走,只见林子里钻出一个人来,腰带着刺心刀,手执着齐眉棍,望着来安脑门劈来。来安赤手空拳,大叫:“好贼!”张小桥怕走了,早一手探祝只见:棍当脑盖,迸的血浆直流,刀刺心窝,绞的肝肠稀碎。一个踏着脖项,用黄土填塞咽喉;一个按着胸脯,使白刃先割首级。叫不应头上青天,即是阎罗追命鬼,现放着腰间黄物,这才断送负心奴。绿林深处隐尸骸,青草坡前喷热血。
这才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借贼杀贼,鬼神之巧。张小桥怕有人认的,割下头来,林子后使刀掘个凹坑,用土埋了,使块石头盖着,然后拖了尸首在深草里,剥下那条搭膊十五锭金子,张一带在腰间。不敢久住,离了小河口林子,父子商议:“且不可回家,往那里去好?”张一笑道:“你老人家怎么当差来?这一时就糊涂了!咱有这些行李,父子二人上了临清把金子卖了,才好做生意。难道来安会做买卖,咱父子二人到不如个奴才了,”张小桥喜道:“有理。”就迤斜找上大路来。
天已黄昏,歇了一夜,明日又走。可霎作怪,只见一阵旋风随他父子乱滚,一直往北去了。这是临清河口地方,来往官员、客商极多。原来自金兵抢过,路上行商稀少,有一伙土贼起来抢了村坊,和些大营的逃兵做了响马,约有二三百人,不时截路。那张小桥父子正走,只见前面起了一阵旋风,刮的对面不见。风过后,只见有二三十匹战马,尽裹红巾,胡哨了一声,就有一枝箭射来,先中了张一左腿,射倒在地。到是张小桥久走江湖,知是响马,就顺下一包金子,种在路傍,使脚蹴起土来盖了。早已人马到跟前,叫:“快丢行李,饶你命去罢!”二人跪在地下说是公差,现有文书。依着马上大贼,就过去了,步下的土贼跟着百十杆枪赶上来道:“这衣裳也是钱。”即将二人剥的赤条条,翻出两大包一搭包,都是金子。忙禀了马上贼回来,喜个不了,问道:“你这金子那里来的?”张小桥说:“这是本府充州大爷送按院爷干升的。”贼们大喜,叫声“得财”,一阵风去了。
这父子二人呆了半晌,拔了箭,赤手空拳,走了几步,又望马去远了,才取出埋的行李,只落了五锭,轻轻的上腰。父子面面相觑道:“好薄命呵!”张一道:“五十两金,也还值四百两多银子,家里还有五百两银子,这些首饰、衣服,也还有二千金以外的财帛,也勾咱爷们过的了。这不成是咱自家的东西。且回家去商议怎么哄来安老婆,才得无事。”两人垂首而行,再回大路。正是:小路截来大路抛,乌鸦衔肉遇鹏雕。
如今仕路多如此,总替傍人先上腰。
未知这剩的金帛,张小桥如何享用;来安死的人命,日后作何发觉,有分教:黄金素债,连累杀性命四条;白手争财,撮弄成冤家一处。
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来安妻出首贼赃 吴典恩拷逼主母
诗曰:
业心薪火日熬煎,浪死虚生自古然。
贪性直教金接斗,名心何日浪回船?
毒虫射影能为祸,恶刺钧衣到处牵。
但看盈虚知此理,庞公常欲散家缘。
却说张小桥一路走着, 沉吟不语,和张一商议:“这回去,来安老婆问道咱要人,怎么打发?”张一道:“这甚么大紧!如今我和你一路回去,别人也生疑。我且去东昌府李小一家住些时,你自己回家,只说来安和我上东京卖金去了。
临清地面小,卖不开这些金子。等我到东昌府和众朋友耍上两月,打听打听,再作理会。“小桥只得依从。到僻静林子里取了一锭金子给张一带了,又给些散碎银两,父子分路,张小桥自回清河县来。即日握到天晚,黄昏时悄悄进门,老婆接着问道:”张一和他来二叔哩?“小桥便说:”临清地方小,通卖不开,又出不上换数,他二人上东京去卖去了。我挂着这个差使,眼看有了新官到任,怕革出衙门来,人家笑话。“
老婆也就不言语了。一夜歇息不题。
却说来安老婆,从汉子出去,只是肉跳心惊的。那日夜间做了一梦,见来安浑身是血,哭着说:“人害了我命,你还不告状,等待几时?”就唬了一身冷汗,醒了。天明起来,才待过墙来问信,听见张小桥说话,唬了一惊,忙过来问来安的信。因说:“来安和张一去东京卖金去了,我为差使回来,怕误了点卯,等他们有信来,我还上临清去买布。”来安老婆也似信似疑的,只得罢了。终是不放心,街上去讨了一卦,是白虎神缠着世,应主有孝服,行人血光之灾。又因张家老婆常常小争小嫌的,把他家包袱、皮箱不给他,怀怨在心不是一日:“待要和他争嚷到官,怕来安在京没有长短,可不是自己先跳下水去才拉人?待不作声,或来安被他谋害,得了财去,我还不知道。”寻思了有半个月,打听不出个信来。
那日合当有事,来安老婆屋后撒尿,只隔着一堵墙,听的除的土响,一似铁锹掘地一般。在墙缝一张,原来张小桥使锹把地窖子取开,拿出他家皮箱、包袱,在里那盘弄,他老婆在傍算道那个值多少银子。也有取出来的,放在地下,要去当钱。他老婆道:“你也卖了他好几件,他家老婆日日来炒,等他汉子来,还要和咱打官司,能可出首,不肯便宜了咱哩。这些时,好不和我合气哩。”张小桥笑了笑道:“着他等着,他汉子只好到那一世里托生了来罢!好不好把这淫妇也杀了,掐断一根线:”那来安老婆听见这几句言语,显是实情,才知道他谋杀了来安,实要昧他的财物,又是疼人,又是疼财,不敢露出一声来。
明日早起来,使包头裹了头,怕泄露风声,把那二套宫衣拿着使绵单包了,只推去当。那时是原在清河县做典史的吴典恩,因乱后没有县官管事,他钻刺在清河代捕署樱原在西门庆家做伙计,认的来安老婆,他就随投文进去, 说禀贼情事,不敢写状。这吴典史叫在公案前,赶了门子下来,他才细细说了一遍,道:“是张小桥哄的来安醉了,妆贼抢了吴月娘的家事,金子三百两、银子一千两、衣服首饰现有八皮箱、四包袱,在他家里,如今把来安杀了,只分了两套官衣给小的,还要害小的性命。这些东西,和他老婆现在家埋在后园窖子里,老爷只拿老婆来拶着就招了。”这吴典恩听了这话,好一似半天上吊下了几个大元宝来,怎么不喜。
疾忙传了番捕、弓兵、壮丁各役,带着器械,飞奔出城。吴典史骑马紧跟,上西村里来。那张小桥和老婆